用了20年成名,他想讓同行看見希望

用了20年成名,他想讓同行看見希望

VOL.62

張頌文

“我想成為演員裏的0.1%”

採寫|柯諾

視頻|複合型人才

編輯|kino

演員張頌文還住在北京六環外的村莊裏。去年8月,電影《掃黑·決戰》在惠州開機,臨走前,他在院子裏種的葡萄已經漸紅。拍攝的那兩個月,他時常掛念着葡萄會不會熟透落地。

沒想到回來後,葡萄半乾不幹,品嚐後的那種味道,他説好比是“甜的讓你偷着樂”。

張頌文不止種葡萄,他種菜、種花、種水果,很多人都會問他種植和表演有什麼關係。常説“葡萄成熟時”,這種狀態或許就可以用來形容他這樣一名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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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了20年的戲,近兩三年來才被觀眾看到,《掃黑·決戰》算是他第一次在頭部院線電影中擔綱男主角。他説相比很多一輩子都默默無聞的老演員,他很幸運。

做演員這份工作,以前是苦於沒有戲拍,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可供選擇的劇本變多了,張頌文想拍更多好戲,塑造不同角色,“把它做得更好,要對得起上天給的這個機會”。他也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一些,讓同行從他身上看到更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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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演員就怕不相信有這樣的人”,為了演好《掃黑·決戰》中的曹志遠縣長,張頌文提前看了很多關於全國掃黑除惡行動題材的專題紀錄片。

他最愛看的是囚犯穿着囚服懺悔的段落,“那個懺悔,你才會聽見他講真話,他為什麼這樣做。我只要找到了曹志遠的動機是什麼,我就知道怎麼演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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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頌文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正是一段長達7分鐘的曹志遠懺悔獨白。不是原劇本的內容,也沒有剪進電影正片,是他對這個人物做的小傳。在無劇本演出後,他一個人坐在那,大哭一場。

“為什麼哭,是自己還是曹志遠?”張頌文説不必在乎。演員真正入戲的樣子大致如此。他拍戲從來不背台詞,沒有一場戲會完全按照劇本來演,所有導演找他演戲都知道這一點,“我必須當下的感受是真實的,我就能説出那個角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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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縣長身上的兩面性是吸引張頌文接演的重要原因。電影裏,他的人設在前後有巨大反轉。表面上看似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好縣長,實際上是掩護黑社會弟弟的幕後藏鏡人。

“大家只看到他單面,最後發現在這個正的背面還有一個黑暗面,掃黑的意義就在這裏,我把你的黑暗面拿出來,讓你見陽光。所以我演曹縣長,最喜歡演的是他看不到的那一面,藏到最後,這個才是要抓住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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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官員幹部,都是負面形象。曹縣長難免令人聯想到張頌文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飾演的建委主任唐奕傑,延展着“唐主任”這一角色類型與表演軌跡。

巧合的是,兩部電影都出現他向羣眾喊話、處理突發危機的場面,“我也在想應該怎麼處理能跟《風雨雲》有區別和反差,否則就變成兩個唐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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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張頌文飾演唐奕傑主任

在張頌文看來,這兩個角色其實大有不同,他也沒有把唐奕傑的表演經驗運用到曹志遠身上,而是從公職屬性、人物性格、事件性質三方面差異入手拿捏,用不同的話術,不同的態度來詮釋曹縣長和這場戲。

“《風雨雲》的唐主任讓影評人和熱愛電影的一批人看到了,但是不代表中國的老百姓看到了”,張頌文曾説過。如今隨着《掃黑·決戰》在五一檔上映,會有更多觀眾看到他,也見識到他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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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頌文注重體驗,也注重方法。他説他演戲,沒有一場不會加入自己的想法和設計。

電影開拍前,主創圍讀劇本,指導單位過來與他們分享真實的掃黑案件,幫助演員更好理解角色。飾演黑惡勢力頭目孫志彪的金世佳,在會上發出疑問與不解:“我這個人就從頭壞到尾了嗎?這個人就沒有一丁點人性嗎?”劇本上的人物性格,確實如此。

張頌文讓金世佳不要擔心,“有一場戲你是有機會的,到演那天我來告訴你吧。”那場戲展現的是兄弟倆之間的衝突,曹志遠在家裏怒斥弟弟孫志彪。張頌文在片場跟金世佳説,“我今天就要讓觀眾看到你有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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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拍後,他稍微改動了曹志遠的台詞,揪着孫志彪,不斷數落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極盡全力傷害他的自尊心,戳他的痛處。“臨走前我撂下一句狠話:你記住了,你不是姓曹!我説完這句話走後,他就可以慢慢演他的難過了”,張頌文與金世佳用一種近似父子的關係來演這場戲,讓一個可恨之人,也有了可憐之處。

張頌文堅持相信,演員不是聽從命令的執行者,應該是有自我意識的創作者。

因為在粵語情景喜劇《乘龍怪婿》裏扮演貪小便宜的賈發,張頌文最早在廣東地區受到歡迎。2016年是他最拼命的一年,連續拍攝四部電影,這些影片從隔年開始陸續上映,他才在國內逐漸有了名氣。

首先是《西小河的夏天》,在釜山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新浪潮觀眾獎,他扮演的嚴肅古板的教導主任受到同行認可。然後是《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以唐主任一角打響名號。之後的《隱秘的角落》,讓他再度受到業界和觀眾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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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從2017年開始,張頌文明顯感受到了變化,接到的劇本越來越多,角色的分量也越來越重。他拍了《第八個嫌疑人》《老鄭飛到天上去了》《不止不休》,還有傳記片《革命者》,飾演革命先驅李大釗,一肩扛起大男主的重任。

張頌文説相比很多演了四、五十年戲的老演員,作品比他多,可一直無法受到大眾關注,“我才用了20年就能被看到,我覺得很幸運。”

即便現在成了名,去年他還因為“沒有票房號召力”這一緣由,被某部新片的投資方在臨近開機前“退貨”。但張頌文講,“就算今年我演的所有電影的票房都非常難看,都絲毫不會影響我對這個行業的敬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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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頌文會演戲,也會教戲,是許多新演員的老師,近年來也頻上演技類綜藝擔任表演指導。這麼懂戲的人,現在對錶演還會有困惑與不解嗎?他説有,肯定有。

表演在他看來是一門學問,“這個學科很深的,難道你能説我今年40歲,就把人研究透了?這一生的功課太多了,我認為我應該是入門了。但在門後面,太高太高了,在山頂。我每一年都有新的感受,這個感受絕不是在表演裏慢慢獲取的,是在生活裏獲得的。”

張頌文敏於觀察生活,每到一個城市拍戲,會去街頭小巷遊逛,在微博上都可以看到他捕捉下的畫面,記錄下的感受。《掃黑·決戰》在惠州西湖取景拍攝,那是他在當導遊時帶團去過的地方,景區裏的百年古樹和水面倒影,勾起他年少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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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須要對這個城市有所瞭解,你身上才會有這個城市的烙印和氣息。演員絕不可以脱離生活,都應該這樣去跟生活接軌,他才會跟角色接軌。”在張頌文身上,可以看到屬於演員這份職業的內涵,從實踐到理想,從理想到尊嚴,款款而至,他從容以待。

在紀錄片《我和另一個我》中,張頌文到他家附近的菜市場,和熟識的賣菜大哥聊天。

事後他感慨:“人的一生就是這樣,搖搖晃晃走到了一個位置,可能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想象他在年輕18歲當兵的時候,可能也在跟別人暢想,將來我怎麼樣,將來我怎麼樣,他怎麼知道自己賣菜,一賣就賣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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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頌文演戲也演了20年。25歲才學表演,之前做過工人、服務員和導遊。因為相貌平平,畢業後被數百個劇組拒絕,現在事業迎來轉機,生活也有了起色。

他曾經在媒體採訪中抱怨,國內有99.5%的演員像他一樣收入偏低,行業拼命逮住的是上游0.5%的演員。這次他説,發表完這番言論後他被同行“罵”得不行——因為不該説99.5%,應該説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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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們説,你認為中國衣食無憂的演員有多少人?我説100個有吧,他們説就算有100個,中國有多少演員?我説35萬,那100個和35萬的比例怎麼可能是99.5%,説少了。”他又算了算,列了一串數字,“普通觀眾可能會覺得太誇張,應該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演員都挺好的吧,如果按照百分之二、三十的話,那就是有六萬多個演員是衣食無憂的,怎麼可能?”

張頌文沒有避諱,他想成為演員裏的0.1%,“因為成為0.1%,這份工作會帶來另外一種成就感。第一個就是可以衣食無憂,我不是太相信在中國有人會説我希望一輩子是清貧的。第二個就是我真的很希望成功了以後,讓很多我的同行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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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最近發生的事,讓張頌文對成功與希望有了更多現實想象與精神動力。

他在橫店拍戲時,一位老演員拿着手機給他看一個滿滿500人的羣,裏面都是中老年的“橫漂”,老人家説,“他們託我問候張老師,請他務必加油,説我們看不見未來,但是張老師跟我們是一樣的,演了十幾二十年的這種小龍套,如果他都能成功,我們就能成功。

這些話,這些事,張頌文邊説邊想,他鼓勵起自己:別讓人家説,張老師也不過就是一部戲以後就再也沒作品了,又回到當年,又去跑組,又是沒戲拍,又是一年收入就這麼點。我不希望是那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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