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 ｜“網文原作時間久遠”應該為改編劇的差評背鍋嗎？

從網站連載到進入影視化工業流水線，都要經歷一個不短的過程，原作時間久遠是編劇們在改編過程中普遍要面對的問題，但不是唯一的問題。

網劇《海上繁花》上線後反響不佳。這部打着醫療劇旗號的言情劇故事老套，人設尷尬，透着不合時宜的陳舊，因此就有一種觀點認為，該劇改編自匪我思存創作於13年前的作品，原作時間距離當下過於久遠，作品內容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間的烙印，增加了影視化的難度，成為這部劇不成功的主要原因。

事實真是如此嗎？我們不妨來認真捋一捋網絡原作與改編劇之間的時間差問題。

這些例子表明，在時間久遠的原作基礎上完全可以產出成功的影視作品

僅從這兩年在熒幕上較為火爆的改編劇來看，原作時間都距今超過五年，有些甚至是十幾年前的舊作——在更新以日計算的網絡文學界，這些小説都算是陳年舊作了。時間久遠的原作也產出了不少優秀劇集，比如2021年初的兩部爆款《司藤》和《山河令》，《司藤》原作《半妖司藤》2014年發表於晉江，《山河令》的原作《天涯客》是作者Priest 2010年的作品；口碑不錯的《你是我的城池營壘》，原作是2012年的網文；《贅婿》的原作開始連載於2011年；2020年的爆款《琉璃》甚至改編自2008年的舊文；2019-2020年春節檔首播、今年暑期在央八重播的《錦衣之下》，不僅原作發表於2014年，改編劇還遭遇了被積壓兩年的命運，原作與改編劇可謂雙“過時”，但播出後依然反響熱烈。這些年代久遠的原作並沒妨礙改編劇的成功，相反，正是原作的優秀為改編劇的成功提供了基礎。

如果時間差是影響改編劇質量的主要原因，那麼就不應該有上述現象出現。同時，這些成功的案例，明顯都在改編劇本上下了很大功夫，做出了很多適應影視化表現的改編，有的改動比較大，有的基本尊重原著，無論採取哪種策略，都恰如其分，才有了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優秀劇集。

比如，《司藤》改變了男主和幾個主要角色的身份設定，讓人物之間的淵源更加深厚且撲朔迷離，而且其中美輪美奐的服裝設計，不僅為人物形象增添光彩，也成為改編劇成功的重要加分項；《琉璃》明顯加快了節奏，主要角色的人物情感更鮮明純粹；《你是我的城池營壘》講故事的線索比原作清晰簡單，主要以男女主的職業線交叉進行；《贅婿》是典型的男頻爽文，為了適應播放需要，編劇對其做了很多改動，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去除原作中對女性的物化想象，甚至還出現了“男德學院”這樣與原著立意完全相反的設置。

由此看來，在時間久遠的原作基礎上完全可以生產出成功的影視作品，原作的時間差所造成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卻絕不應看作決定性因素，更不應該為改編劇的差評背鍋。

IP改編過程中，編劇需要處理的問題絕不僅僅是原作時間久遠這一點

其實，大量網絡小説從網站連載到進入影視化工業流水線，都要經歷一個不短的運作過程，因此改編劇的播出時間與原作的創作時間一般都有不小的時間差。原作與改編劇之間的時間差，是當下網絡小説改編劇普遍要面對的問題。不成功的改編劇可能有各種各樣不盡如人意之處，而成功的改編劇則必然具備跨越時間差的強大能力。在這個過程中，編劇需要處理的問題也不僅僅是原作時間久遠這一點。

原作和改編的合理結合，應該是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作用。前述幾部高分改編劇，它們的原作並不都是一流的網絡小説，比如《天涯客》是作者早期作品，在這位作者的作品中並不出色，因此《山河令》播出之際並不被寄予期待，不過最終反而成為今年劇集中的佼佼者，可算是改編劇超越原作的一次逆襲。甚至還有更加不起眼的古早網絡小説，改編後成為了爆款劇。意外出圈的黑馬網劇《御賜小仵作》就是一例，其原作《仵作娘子》連載於2012年，是一部充滿中二風的探案甜寵文，人物扁平，邏輯簡單，細節不嚴謹，在浩如煙海的網絡小説中實在算不上優秀，當然更無法滿足當下讀者的口味，但編劇對劇本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在保留主要人物設定的基礎上將原作內容基本推翻重建，從歷史背景到具體細節都進行了適應當下觀眾口味、適應影視化的升級，讓這部劇煥發了意料之外的魅力。

但是，目前大部分的改編劇並不能實現這樣理想的效果。反而不少基礎非常好的大IP改編劇，又有大製作加持，也有當紅明星甚至演藝大腕加盟，但依然收視慘淡。究其原因，劇本改編的失敗往往是問題中最重要的一環。

這樣的例子今年就有不少，比如《上陽賦》《風起霓裳》《遇龍》等。就拿《上陽賦》來説，改編自2005年的網絡小説《帝王業》，不少評論者認為劇集延續原作的瑪麗蘇情結是其失敗的重要原因，這確實有道理，瑪麗蘇大女主早已不是當下觀眾的愛好，加之劇情平淡不抓人，即使劇集製作精良、演員演技過關、畫面講究，也無法挽救頹勢。

當然，還有大量中規中矩、徘徊在及格線的作品，像《斗羅大陸》《錦心似玉》《三生三世枕上書》等等。這些改編劇的原作也都成書很早，所面臨的改編問題複雜綜合，並不僅僅與原作時間早有關。像《斗羅大陸》開始連載於2008年，是一部有影響力的玄幻小説，其中的世界設置和立意改編起來都有難度，編劇意識到了原作的問題，進行了有意識的規避，巧妙地利用了成長勵志的內核，迴避原作一味升級打怪的爽文基調，在處理上雖然並不完美，但是有效。總的來説，《斗羅大陸》算是難得改編過關的男頻爽文，但同時也還是無法跳出原作的框架，難免流於程式化簡單化。

在同類型同水平的原作基礎上，不同的改編制作水平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效果

由此看來，網絡小説的影視化最終發展到什麼程度，走向哪個方向，是一個貌似有些玄學的問題。優秀的網絡小説不一定成為爆款改編劇，反之亦然，這讓我們看到改編尤其是劇本的二次創作所具有的至關重要的作用。在同類型同水平的原作基礎上，不同的改編制作水平，可能產生完全不同的效果。《你是我的城池營壘》改編自2012年的網文，《愛上特種兵》改編自2011年的小説《軍裝下的繞指柔》，兩部改編劇的原作題材相似，創作時間也相近，但從呈現的效果來看，《你是我的城池營壘》在劇情、人設和表演上都要優於《愛上特種兵》，尤其是對職業身份的表現更生動豐滿，沒有將特警與醫生的愛情變成無腦的霸道總裁式偶像劇。作為粉絲羣龐大、長盛不衰的IP,《盜墓筆記》系列一直是改編的熱門，最近的兩部改編劇分別是2020年底的《終極筆記》和2021年7月新鮮出爐的《雲頂天宮》。這兩部劇的口碑兩極分化，《終極筆記》雖然並未達到精品程度，但總體來説無論劇情還是人物形象都算得上還原度高，豆瓣評分8.3，被粉絲贊為糊劇中的神劇，而隨後上映的《雲頂天宮》則從劇情到選角都被詬病，兩相對照形成了鮮明對比。

所以，網絡小説，是一種具有多種可能性的文本基礎，它提供了豐富的內容，為影視化工業流水線輸送了源源不絕的彈藥，但也需要專業的精良的改編才能夠實現內容的最佳影視化。合理的逾越時間差的改編，首先還是要專注內容，無論是做醫生做廚子，還是寫宮鬥寫宅鬥，都要有好故事、好細節。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要傳遞具有共鳴性的情感，雖然單一為愛而愛的言情已經不再符合大眾的胃口，但是真誠動人的感情依然是影視劇中不可或缺的元素，無論親情友情愛情，都應該能夠讓觀眾真情實感的帶入並沉浸。再有，就是改編要做出適應當下審美觀價值觀的合理調整，適合影視化的呈現，這樣的與時俱進是合理改編的題中應有之義。在這個過程中，編劇的作用至關重要，原作時間久遠是編劇們普遍要面對的問題，但不是唯一的問題。在內容上把握好揚棄和保留的分寸，既保留原作贏得讀者的精華，又將其進行最合理的影視化呈現，這是每一個改編劇都應力爭達致的彼岸。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