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儒:我的本意不是炮轟,但有些表演實在太差了看不下去
“我就愛我這個職業,我不允許再有人去玷污它了,因為本來就很亂了,我沒看見則罷,我看見了,當然就要説。”
騰訊新聞《星裏話》
作者:秦筱 責編:柳星張
憑着在兩季《演員請就位》中的犀利點評、耿直脾氣,李誠儒成為觀眾最信任的演技類綜藝評審之一。12月19日,他擔任導師的另一檔節目《我是特優聲》又將登陸Bilibili。
《我是特優聲》是台詞競技綜藝,除了李誠儒外,另兩位“鑑聲員”是專業配音演員邊江和吳磊。聲線多變的邊江塑造過《一起來看流星雨》上官瑞謙、《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夜華等眾多經典角色,譯製片配音演員出身的吳磊則參與過《哈利波特》《愛有天意》《傲慢與偏見》等許多譯製片配音。
但與他們相比,李誠儒的專業性絲毫不遜色:他曾師從北京人藝著名戲劇演員董行佶,台詞課一上就是10年;也曾貢獻《大腕》裏328個字一氣呵成的經典片段,台詞功底可謂“神仙”級別。
李誠儒告訴《星裏話》,接到節目組邀約時,他“欣然應允”。事實上,對於如今年輕演員不重視台詞功課的現象,他痛心已久。此前他就多次在採訪中炮轟演藝圈的“數字先生”“數字小姐”現象,甚至直接點名曝光鄭少秋因為普通話發音不準,在拍攝時念一二三四五代替,氣得自己“拂袖而去”。
而談及年輕演員台詞差的原因,他毫不猶豫、直言不諱:沒文化啊!“演員不是會説話就行了,會説話的14億人呢,不是個個都可以做演員的。只有對作品深入理解才能説好台詞,要深入理解作品就必須具有一定的文化。”
至於“沒文化”的原因,他也一一細數:不看書淨打遊戲,不學習、不積累,沒有生活閲歷,心態浮躁……看起來,這位演藝圈“老炮兒”又打算“大開炮”了。
但李誠儒誠懇地對《星裏話》掏心窩子:“炮轟”並非自己的原意,只是“看到的實在是太差了,當然就要説”。
李誠儒生在梨園世家,從小對藝術耳濡目染,16歲在人藝門口“攔截”董老師拜師卻始終未入行。在別的演員上藝術院校、進劇團拍戲的時候,他在生意場上浮沉,一度成為億萬富翁,一度又破產、一貧如洗。
到了不惑之年,他才開始反覆問自己:一生最愛的是什麼?“不是做生意,也不是掙錢,就想演戲。”就義無反顧地回來了,以41歲的高齡“出道”。“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説,我比誰都更熱愛我的表演事業。”而這份熱愛,讓他“不允許再有人去玷污它了”。
因此,儘管自己如今只能演爸爸、演爺爺,儘管在錄製現場“如坐針氈”,他還是願意去一檔又一檔綜藝節目,因為“我只有參加這些節目,才有機會‘炮轟’。”
然而,在節目中,他關於“影視劇應該表現民族大義”的言論也曾飽受爭議。面對“觀點落伍”的評價,李誠儒拒不接受。他始終覺得,藝術應該源於生活、高於生活。他認為當下流行的甜寵劇毫無價值——這種“愛”太小了,你可以在家愛,但是別在舞台上膩歪。
但他也在試着接受“新時代”的規則。過去藝人把觀眾稱為“衣食父母”,如今變成了粉絲;過去他們在舞台下喝彩,如今舉着相機在片場、酒店、機場跟拍。只要不是“前呼後擁、故意安排”,他對“站姐”的拍照請求從不拒絕,還跟在橫店專職拍照的“小黑”成了每天見面打招呼兩次的“朋友”。
李誠儒在橫店拍了兩個月戲,小黑漲了20萬粉;小黑向他傳達老北京粉絲的問候,他也通過小黑向觀眾們表示感謝。他甚至覺得這挺好玩:“有人關心和惦記着,這不挺好嘛。”
演員必須有文化,甜寵劇沒有一點價值
《星裏話》:誠儒老師,接到《我是特優聲》的邀請時第一反應是什麼?
李誠儒:欣然應允啊。我一直認為一個演員必須要有好的台詞,同時要經過好的聲音訓練,不是隨便拿過來能説普通話就可以,但是現在台詞是很多演員最薄弱的環節。
《星裏話》:那您覺得原因是什麼?
李誠儒:原因多簡單,沒文化唄,沒看過幾本書,沒練過幾天台詞。演員不是會説話就行了,對吧?會説話的14億人呢,不是個個都可以做演員的。只有對作品深入理解才能説好台詞,要深入理解作品就必須具有一定的文化。一個沒文化的人可以是有文化的演員去塑造,但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演員去塑造一個有文化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星裏話》:您覺得文化這個東西從哪兒來?
李誠儒:從小來啊!不是從遊戲機裏來。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個手機,手機裏邊是有文化,能裝一圖書館,但是你天天捧着手機是看書呢,還打遊戲呢?呈現出來的結果是截然不同的。現在的青年是什麼樣的?我看沒幾個拿手機去查圖書館的,有1%就不錯了。
《星裏話》:您當年拍《大腕》《重案六組》的時候,周圍的演員是怎樣生活、積累文化的?
李誠儒:甭説別人,反正我自己努力就是了,我自己多看書、多學習、多年的積累。比如説你從小受家庭薰陶,學京劇唱京劇,你知道好幾百出戏,你能唱幾百出戏裏邊的幾百段,這無形中就是歷史知識。
你再跟老師學習朗誦,念古詩詞歌律。詩是什麼樣的?五言詩怎麼念,七言詩怎麼念,宋詞怎麼念?現代的詩歌散文怎麼念?這無形中又豐富了自己多少知識?你再愛寫字、臨帖,自然就知道從魏晉南北朝到唐、宋有多少書法家。再看一些民國史、我們的黨史、偉人的傳記,拍起民國戲來不就得心應手了嗎?
總之你什麼都要學,有這些東西的積累之後,文化自然就有了,這還用人教嗎?
《星裏話》:有一些觀眾覺得“影視劇就該拍民族大義”這種觀念有一點落伍,您承認嗎?
李誠儒:我不承認。我怎麼落伍了?文藝為公民服務,這落伍嗎?文藝為廣大羣眾服務,這落伍嗎?文藝應該歌頌英雄事蹟,這落伍嗎?非得你們那卿卿我我、談情説愛?
《星裏話》:那您覺得當下流行的甜寵劇一點價值都沒有嗎?
李誠儒:什麼劇?
《星裏話》:甜寵劇,特別甜,這個男的特別寵這個女的,談戀愛的這種劇。
李誠儒:沒有價值。我還是那句話,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多少忠仁義士、可歌可泣的故事不説,跟這兒膩歪什麼呀?就你們有愛?
《星裏話》:您覺得這種愛太小了?
李誠儒:誰説不是呢。回家愛去好不好?允許你們在家愛,舞台上還是要淨化。藝術源於生活,但是高於生活,還得昇華,對吧?
只有參加節目,才有機會炮轟、説真話
《星裏話》:我們現在看到您上綜藝節目,但很久沒有看到您在影視劇裏塑造一個完整的人物了。
李誠儒:這歲數,誰給你寫男一號的戲?全是小鮮肉橫行當道,沒辦法。我們現在能打打醬油就不錯了,該演父親演父親,該演爺爺演爺爺,有節目找你去做你就去做唄。幹嘛,還要求市場專門為你寫戲啊?
《星裏話》:是已經很平和地接受了這個狀態,還是有一些不甘?
李誠儒:自然地接受了,非常甘(笑)。
《星裏話》:所以在演技類節目中來發光發熱。
李誠儒:在演技類節目裏邊不是發光發熱,我只是想説點真心話。我就愛我這個職業,我不允許再有人去玷污它了,因為本來就很亂了,我沒看見則罷,我看見了,當然就要説。
《星裏話》:我覺得很有趣的是,雖然您一直在炮轟、在生氣,但還一直在參加這些節目。
李誠儒:這不矛盾,我只有參加這些節目,才有機會“炮轟”。其實我去的原意並不是想炮轟,我就是希望能看到好的作品、好的演員,把我多年的表演和台詞訓練的一些方法告訴他們,可是看到的實在是太差了,不是一般的差,看不下去的時候我才炮轟。
《星裏話》:在《我是特優聲》裏會延續“炮轟”風格嗎?
李誠儒:沒有什麼風格,我看不下去我就會説。
《星裏話》:您覺得自己是一個頑固的人,還是一個心態開放的人?
李誠儒:心態開放。我心直口快、疾惡如仇,説完就完了,你愛聽你就聽,能聽進去,那對你有好處;聽不進去、受不了,那活該,反正我説完了。你説我什麼我也不在乎,因為我經歷比你們多,任何艱難困苦在我這兒都不是事兒。
《星裏話》:這些艱難困苦是不是也為後來演戲提供了生活上的素材?因為您是41歲才正式出道的。
李誠儒:對。我挺不順的,16歲開始學表演,一直沒有機會真正地進入。最早幾部戲也是玩票,既不拿勞務也不在院團,應同學之邀去客串一下,結果獲得了好評。我就反覆地問自己,一生最愛的是什麼?不是做生意,也不是掙錢,就想演戲。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説,我比誰都更熱愛我的表演事業。
但是做生意的經歷也沒有浪費,生意場上你見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對你的表演都是有幫助的。
《星裏話》:雖然閲歷非常重要,但觀眾會發現,過去的年輕演員跟現在相比,在表演上也是很過硬的,您覺得原因是什麼?
李誠儒:原來還能按部就班,現在都想走捷徑、都想快,晚一天都受不了。因為生活節奏快了,互聯網上來了,各種通訊、交通也快了,好像時間不夠用。沒有人説我好好跟一個老師學8年再出山,8天行不行?8個小時行不行?8分鐘我就可以了,擺個pose就行,來吧,拍吧!太快了,太浮躁了。
不反感粉絲跟拍:有人關心和惦記挺好
《星裏話》:您自己在這種快速的環境裏,還能保持以往的節奏嗎?包括流量這種現象也會裹挾到您,您現在也有站子、有站姐跟拍了,是什麼感受?
李誠儒:站子是什麼我不懂,她拍我,我説這是在做什麼?她説我喜歡你,拍一拍,可以嗎?我一想,又沒做什麼事,拍吧,前面、後面,好多人跟着拍我。一會兒上車,咱就跟人打個招呼,很正常。
《星裏話》:您反感這種粉絲行為嗎?
李誠儒:幹嘛反感呀,人家喜歡你的戲也好、從節目上認識你也好,觀眾是衣食父母,是正常的。凡是要求跟我合影的,我幾乎沒有謝絕過,除非我穿着西裝,對不起,這是劇照不能拍,你等我卸了行嗎?等到卸了妝,他已經走了,那就不賴我了。
我討厭的是那種故意安排的,一下機場五六百人圍着,舉着鮮花的150,有台詞的再加50,跑着追汽車摔一跟頭的給500。我在組裏面也經常看到,拍攝現場外面圍着二三十人,有送花的,還有送飯的,到了晚上經紀公司還給這些人安排吃飯去。頭等艙一共12個座,他跟助理兩人兩張,那十張全給粉絲包了,我討厭這種!前呼後擁,故意安排。
《星裏話》:但是那些等待拍您的粉絲,可能也是在那邊等待了好久呢?
李誠儒:但不是公司行為。比如説我在橫店拍戲,有一個小黑,就天天守在那兒等着我。我早上7:00起來去化妝,他就在那兒。——李老師,您又出工了?——哎,出工。——您今天幾點收工?——差不多10小時吧。可能這10個小時他也拍別人去了,但是等我收工回來,他又準時在那兒了。——您回來啦?這麼熱的天,您辛苦了。我説都辛苦,都辛苦。
據説橫店我待那兩個多月,他增加了20多萬粉絲。
《星裏話》:那20多萬其實都是您的粉絲。
李誠儒:可能吧,他説北京一些老觀眾給您問好呢,讓您保重身體。我説謝謝他們,謝謝他們。
《星裏話》:這種互動好像也挺好玩的。
李誠儒:對,挺好玩的,有人關心和惦記着,這不挺好嘛。
【採訪手記】
沒見到誠儒老師之前很忐忑,擔心一個問題問得不對,就會享受到“炮轟”的待遇。採訪中的他也確實像節目中那樣,全程表情嚴肅、不苟言笑,但開口聊上一分鐘就會發現,他一點都不“可怕”,反而是那種最認真、最真誠、絲毫不會因為“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我的人生跌宕起伏”而在年輕人面前擺譜的可愛大爺。
而當他談起對演員這份職業的熱愛時,語氣、眼神又仿若少年。你完全相信,他的“炮轟”是出自真心和善心,而他所追求的是藝術之美。
我想,是踏踏實實為演戲努力過、付出過,才有這份自信和底氣去“炮轟”;是在人生中經歷過真正的大風大浪,才有這份處變不驚的心態去支撐他“説真話”。在這樣的前提下,拒不承認自己觀念落伍也顯得尤為可愛。
當天,他連續接受了好幾家媒體的採訪,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到後來慢慢開始放鬆了,臉上也越來越多地浮現出笑容——原來“嚴肅”是害羞“社恐”的保護色。
媒體們開玩笑:“誠儒老師,您可得多參加這類節目,我們等着看您為改變行業做出貢獻呢。”他一手夾着煙一手捧着保温杯,也開起了玩笑:“他們肯定得找我,我現在是收視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