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羅昕
網劇《開端》無疑是2022年開年最火的一部劇。
1月25日晚,15集的《開端》迎來大結局。據燈塔專業版數據,劇集上線播出15天,11次佔領全網網劇正片播放市佔率日榜榜首,目前總播放量已超過13億。而在劇版《開端》播出過半時,紙質圖書《開端》就已賣到斷貨,網上連載作品也穩坐晉江文學城金榜之位。
《開端》書封
“我個人很滿意這次改編,《開端》或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完美,但它把我想要表達的人文內核‘完整’地呈現出來了。”1月26日,在大結局播出後的第二天,《開端》原著作者、晉江文學城作家祈禱君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她表示,作為網劇《開端》的第一編劇,她要極力保證的是自己原著的“內核”能被挖掘出來,而整個劇組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我們只想好好地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而這個故事到底想表達什麼,請各位自己思考。”
澎湃新聞:《開端》的爆紅出乎你的意料嗎?
祈禱君:出乎意料。這個故事的題材非常小眾,而且國內之前也沒有多少同類型的嘗試,我的原著寫的又是一個個普通人的故事,在這個被歐美日韓大片狂轟濫炸過的時代,“超級英雄”大行其道,對於讀者和觀眾會不會喜歡一個“普通人笨拙地拯救這個世界”的故事,我們心裏都沒底。但從觀眾和讀者的反饋來看,我們心裏最沒底的部分,恰巧是最打動他們的部分。所以我認為,好的作品和好的觀眾、讀者是共鳴的,能打動人的不是“英雄”身上具備的能力,而是他們做出的選擇。
澎湃新聞:原著小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
祈禱君:從2019年8月開始寫,寫了半年。
澎湃新聞:你覺得這部小説的寫作難點在哪裏?
祈禱君:最大難點是如何同時平衡戲劇性和邏輯性上的矛盾,以及設定從第一次循環到結束循環的整個遞進過程。比如這個公交車爆炸,一開始沒人知道是爆炸案,是主角組通過循環抽絲剝繭得到更多“信息”後,才從一個“交通事故”變成“刑事案件”,從“排查真兇”到“鎖定真兇”,再到“找到隱藏劇情”,這些都是事先要在行文之初就留好伏筆和符合邏輯的轉折的,對於這些懸疑部分在層次上的遞進,以及結構上的塑造,和我以前寫過的普通職場劇或者都市劇完全不同,寫完這本書感覺自己頭髮都少了一半。
澎湃新聞:為什麼想寫這樣一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作品?是受到了某些人或事的觸動嗎?
祈禱君:這些年,我在網上看到過很多有關“公交車事故”的視頻,這些都對我產生了很多衝擊。剛開始看到這些,我會想,為什麼沒有人能和影視作品裏的那些英雄一樣,站出來制止這些悲劇;後來,我則開始想象如果是我在這些公交車上,我能做什麼。在這些聯想中,我又開始思考,我的這些想法合理嗎?一起坐公交車的都會是哪些人?
在產生了這些疑問後,通過生活中的觀察,我發現——其實城市中還在坐公交車的乘客,要麼是老年人,要麼就是剛步入社會或者還沒進入社會的學生,很少有影視劇裏那種“精英”或者“有特殊能力的人”會去擠公交車。而對於這些乘坐公交車的“普通人”來説,他們可能不具備“挺身而出”的身體素質,二也承擔不起這樣“挺身而出”後可能附加的沉重後果。很多時候一個選擇上的錯誤,會需要一整個家庭來承擔苦果。在這一系列的思考、求證、再思考的過程,我的靈感迸出了火花,擬下了《開端》的大綱。
澎湃新聞:一開始就想把《開端》寫成一個“無限流”的故事嗎?
祈禱君:一開始連載的時候,是想寫個《開端》宇宙的,網劇《開端》裏截取的,只是我原著裏的一個單元故事,後半截還有個和“肖鶴雲李詩情”一樣遭遇,在同樣的世界裏循環,並每天進入不同的“時間副本”一點點提升自己的快遞小哥的故事。如果僅僅從劇的角度上看,它是“時間循環劇”,原著小説的“無限流”標籤被在這部劇上並不是很準確,無限流裏包括了“時間循環”,但無限流不僅僅是時間循環,它包括萬象,還有大逃殺類、解謎闖關類、甚至平行宇宙類的多種元素。
澎湃新聞:你有沒有比較欣賞的“無限流”類作品?
祈禱君:小説喜歡Z大的《無限恐怖》,這是我最早接觸的無限流作品。電影裏,我最喜歡《土撥鼠之日》。在題材上,我更喜歡講述“普通人”故事的類型。
澎湃新聞:《開端》講述的也是“普通人”的故事。你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小説人物是誰?
祈禱君:《開端》的乘客,我是按“定量”和“不定量”兩種可能來塑造的。其中我最先塑造出的,是“老焦”這個人物,所以問我哪個在腦海裏最先浮現,肯定是老焦。在《開端》原著裏,我首先設定了一個老弱病殘為主的乘客背景,而想要同時制服車上的兩個犯罪者,且其中一個還是司機的情況下,就必須有孔武有力的成年人來協助(原著裏沒有肌肉男這個孔武有力的角色)。作為中年人和年輕人兩個對照組,我在乘客裏設計了中年人“老焦”和青年人“盧笛”這兩個成年男性角色作為“必定會幫助的協助者”,是定量。
老焦這個角色,同時還是司機“王興德”的對照組,他的名字“向榮”和司機“興德”其實是某種呼應和反襯的關係。車裏,驅使王興德“犯罪”的源動力,是女兒;驅使老焦“見義勇為”的源動力,同樣也是為了女兒。作為平凡的、就算發聲都不會被社會聽到的普通人,這兩位父親,同樣為了女兒,卻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而這兩種不同的選擇,代表了不同的人性。這就是我最初塑造“老焦”這個人物時想要表達的東西。
澎湃新聞:沒想到“老焦”是第一個出現的角色,劇中他對“算不算見義勇為”的執念讓很多人感動。那麼司機和鍋姨呢?兩個犯罪者的形象是如何被塑造出來的?
祈禱君:司機和鍋姨的形象塑造其實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原著裏王興德的設定是化學品運輸司機,是一生從沒有出過任何事故的好司機,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公交車司機的“操作違規”和公交車公司的“遺忘”。但通過四年的“公交車司機”經歷,王興德必然會漸漸理解開公交車和開貨車是不同的。當你承載的是一個個活人的時候,兩種“安全”藴含的意義便不再相同,他會理解司機和乘客的羈絆和你將貨物安全送達的羈絆是不同的,所以王興德是被設定為可以被“動搖”的犯罪者。
而陶映紅,這位母親曾是一個為人師表的優秀老師,而高中老師這個羣體,大部分是受過高等教育、在道德上也有更高的要求的羣體。她曾是體面、有尊嚴的、受到尊敬的,但她失去了女兒後,在越演越烈的輿論環境裏,她不但失去了親人,還一步步失去了在她生命中最在意的一切,所以她的恨是個一層層積累的過程,也是一個一點點失去人性中柔軟部分的過程。陶映紅是“不能被動搖”的山。
澎湃新聞:確實,這一對犯罪的夫妻也存在某種對照。再説另一對CP李詩情和肖鶴雲,他們的名字還暗合了劉禹錫的《秋詞》:“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這兩個人物設定暗含了你的哪些想法?
祈禱君:是的,李詩情和肖鶴雲的名字就是取自《秋詞》。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首詩,因為它意境開闊高遠,所以很符合兩個年輕人的心性。“詩情”是浪漫的,李詩情未接觸太多的社會,還保持着一腔赤子心,她的浪漫能讓她寬容,善良並具有同理心。“鶴雲”是昂揚向上,渴望一飛沖天的,他具有“一鳴驚人”的潛質。除此之外,“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也是一個首尾循環,嵌了一個“肖(霄)”鶴雲。而且當初起名字的時候,我也有點惡趣味,畢竟在原著裏,他們被一次次“炸上天”了嘛。
澎湃新聞:哈哈。劇版《開端》在1月25日晚迎來大結局,你也是這部劇的第一編劇。你自己怎麼評價這次改編?
祈禱君:小説的創作和劇本的改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歷。小説的創作是獨立的,是個人的,是承載着作者自己的思想和思考的,它在某種意義上是作者的認知水平和思考模式的延伸。但劇本改編不一樣,它是羣體意識和羣體力量的產物,它代表着每一個參與其中的創作者的不同思想和不同理解。我個人很滿意這次改編,《開端》或許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完美,但它把我想要表達的人文內核“完整”地呈現出來了。作為“第一編劇”,要極力保證的,就是自己原著的“內核”能被挖掘出來。而同時作為整個劇組的主創之一,劇組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我們只想好好地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而這個故事到底想表達什麼,請各位自己思考。”
澎湃新聞:你認為劇版改編是否也為你之後的小説創作帶來一些養分?
祈禱君:帶來的收穫實在太多了。我是一名網絡作家,我創作小説是以連載的形式完成的,因為“連載”這個形式,很多時候小説裏會出現一些BUG或者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部分。而我平時很少有機會再“覆盤”我過去的作品,更不用提進一步完善。《開端》的改編過程,某種意義上就是覆盤並再一次提升的過程,是精練和昇華。這個經歷讓我再次創作小説時,會開始思考如何更精益求精,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有必要以後在完本後再進行連載,因為確實反覆的推敲和修改,是可以讓作品變得更完善更完美的。
澎湃新聞:聽説《開端》還會有電影版?
祈禱君:《開端》轉讓給正午陽光的改編權中,包含了電影改編。但是具體項目進展,還在籌劃中。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