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陳曉的收穫之年。從4月開始，他主演的電視劇《好好説話》《夢華錄》《冰雨火》相繼播出。一部古裝劇、兩部現代題材作品裏的三個角色，各個複雜而鮮明，令人印象深刻。30歲之後這五年裏，陳曉改變了以往以古裝劇為主的戲路，轉而在現實題材領域發力。他將這種在古裝與現實題材之間的切換視作一種自我修煉，通過這樣的過程讓自己保持創作的動力，也獲得了表演上的進階。
今年，陳曉主演的三部電視劇相繼播出，他也看到了自己在不同題材作品中的收穫。 受訪者供圖
正在播出的刑偵題材電視劇《冰雨火》中，他飾演了一位深入販毒集團內部查找線索為父洗冤的孤膽英雄，幾年來過着如陰溝老鼠一般的生活，不是在捱打就是在被追打的路上，時常鼻青臉腫的邋遢模樣跟陳曉以往古裝劇裏玉樹臨風的男主形象判若兩人。演員當然會在乎自己的顏值，但陳曉更在乎的是對外形的掌控力——角色需要帥的時候自己可以帥，需要普通的時候又能夠變得不起眼。
入行十餘年，他覺得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和中戲上學時並沒有什麼差別——演戲、打籃球、看王家衞電影……甚至“中二”（指對青少年叛逆時期自我意識過剩的一些行為總稱）的氣質也沒有改變過，他願意把這種熱血單純的“中二”特質保護好，讓它可以一直陪伴自己。當然，他始終“被動”的性格也沒有改變過，不會毛遂自薦去爭取片約，更願意等別人來找自己，就算因此錯過心儀的角色也不會感到遺憾。“我始終堅信，人是不會錯失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屬於你的東西，一定會找到你。”
《冰雨火》
捱打次數最多的一次，全程沒打粉底
電視劇《冰雨火》中，吳振峯（陳曉飾）為了查出父親被害真相、洗清他的涉毒嫌疑，偽裝成毒販深入販毒集團內部尋找線索。這注定是一段孤獨而痛苦的經歷，他需要以性命相搏來獲取販毒集團的信任，但在警方眼中他又疑似毒販，遇上當警察的“發小”陳宇（王一博飾）時只能無言以對，扭身就跑。劇中的陳曉鬍子拉碴、衣着邋遢，眼神總在警惕地環顧四周，彷彿一頭行走在危險叢林裏的野獸。
電視劇《冰雨火》中，陳曉飾演的吳振峯永遠警惕地盯着四周。 受訪者供圖
因為吳振峯實際上是在“扮演”毒販，陳曉開拍前專門向緝毒警察請教過毒販的特徵。“他們跟我説起，很多毒販頭上好像裝了天線一樣，永遠在小心地東張西望。所以吳振峯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在東張西望地觀察環境，保持警覺的狀態。”拍攝中，傅東育導演還引導他釋放出負面情緒，來刻畫吳振峯壓抑、委屈的心境。“他讓我演一頭孤狼、一隻在下水道陰暗處的老鼠……讓我學這些動物，就是希望把我內心負面的情緒調動出來附加在人物身上。所以吳振峯的眼神才會那麼陰狠複雜，又很讓人心疼。”
《冰雨火》的動作戲非常多，吳振峯不是在捱打就是在被追打的路上，經常鼻青臉腫的。陳曉笑稱，這是他拍戲以來捱打次數最多的一部，也是他拍打戲最累的一次。以前拍古裝劇的動作戲都有固定套路，而且都是他打別人。“拍得多了掌握了那個巧勁兒就沒有那麼累。這部劇的打戲要求真實感，而且不是耍帥打別人，是被別人追着打，結結實實挨酒瓶子、棍子……以前學的巧勁兒都用不上，只能用一些拙勁兒，所以就比較累。”他在開拍之初就跟傅東育導演商量好，這次全程不塗粉底，需要“髒”和“傷”就在皮膚上直接做效果。“這部戲太多動作戲了，西雙版納的夏天又很熱，每天都大汗淋漓的，上妝的話很快就花，反而很麻煩。”
在吳振峯孤身為父復仇的灰暗歲月裏，陳宇對他不離不棄的友情是一抹温暖的亮色。陳宇曾追到境外勸他回頭，結果兩人一起遭到販毒集團追殺，在熱帶雨林逃亡失散。後來再見時，他始終不能對陳宇説出真相，導致兩人之間的信任有所動搖。陳曉認為，吳振峯不肯告訴陳宇真相是怕拖累他。“畢竟陳宇還只是基層的一名年輕警察，他怕把陳宇拖進來後，反而給對方帶去更多危險。”
《冰雨火》中，吳振峯（陳曉飾）和“發小”陳宇（王一博飾）一同追查毒販，戲外兩位演員拍攝間隙也經常一起打球、聚餐、討論工作。
兩位演員的對手戲是《冰雨火》的一大看點，情緒和情感的交鋒引人入勝。拍攝過程中，陳曉印象最深的是茶山上的一場戲。當時吳振峯身受重傷，陳宇把他背起來，一邊讓他不要睡着，一邊往山下走。“劇本是這樣寫的，但我知道拍攝可以有很多方式呈現，不太可能真的讓一博把我背下山。那山還挺陡，我又是演一個快死的人，不能使任何力氣。”沒想到拍攝時王一博一下子把他薅起來背上，導演沒喊停居然就一直揹着走下了山。“給我驚着了，怎麼力氣這麼大！”
拍戲空閒時，陳曉、王一博等演員經常約着一起打籃球、一起晚上聚餐。“我還記得有天下雨了，但我們幾個男生之前就約好那個時間打籃球。大家就説既然出來了，那就去打吧。結果我們就在雨裏打的，很開心。”有時晚上他們還會一起去導演那裏聚，也會自己聚。聚餐時會討論哪場戲誰演得好，哪場戲自己什麼地方沒處理好。“相當於是一種覆盤。可能我們私下聚得多，演戲就很有默契了。”
困於角色
喜歡一個角色時，即便會被傷害也願意演
今年是陳曉作品密集“上新”的一年，迄今為止已有三部劇集播出——《好好説話》《夢華錄》《冰雨火》。一部古裝劇、兩部現代題材，三個角色（楊光、顧千帆、吳振峯）各有鮮明的特質，與其過往飾演的角色也大不相同。陳曉説，接這幾部戲因為各有挑戰，楊光和吳振峯都是他演藝生涯裏很少遇到的角色，“跟別的找來的角色很不一樣，又能從他們身上看到我的某一個很少展現的側面，我就會很興奮。”
《好好説話》是其中最早開拍的（2019）一部。他親手從眾多劇本里挑中了楊光這個人到中年，人氣和帥氣都在失去的電視台主持人角色。“我沒演過這種角色。假如平時有十個劇本找我，可能九個都是演風華正茂，或者家世顯赫的帥哥，突然出現這麼個過氣的中年油膩大叔，我覺得特別好，新鮮有意思，很想去挑戰一下。”《好好説話》的編劇相月紅在得知楊光由陳曉飾演後，原打算刪掉劇本里“又老又醜又不帥，還過氣了那麼久”的台詞，但陳曉堅持保留了這一句。“我接這部戲就是因為這個，為什麼要刪？”
陳曉説，因為劇本里一句“又老又醜還過氣”的台詞，他才決定接演電視劇《好好説話》。
他也喜歡楊光身上的矛盾反差感——作為主持人給予觀眾的是一面，現實生活中又是另外的模樣，一點也不陽光。“你能在身邊很多人的身上找到楊光的影子。大家或多或少都戴着面具在生活，外界認知的形象和自己本身是不同的。這就是角色非常真實有趣的地方。”陳曉分析自己的性格里也有“太多的側面”，而演員飾演角色就是要把自己不同的側面調動出來。這個過程很刺激，也需要格外小心翼翼。“你把它放出來演完後要趕緊收回去。如果收不回去，就會反噬。”
然而，就算是經驗豐富的演員也不一定能做到收放自如，總有被反噬的時候。《冰雨火》演完吳振峯，陳曉也變得情緒不穩定、容易暴躁，他花了將近一年才把這一面完全收了回去。“這個角色（吳振峯）太吃內勁兒了，不能是外面學學樣子，必須要把自己由內而外變成那個樣子才能演好。”《冰雨火》2020年9月底殺青，他直到拍完《夢華錄》（2021年7月5日殺青）回合肥老家休息了兩個月，才感覺整個人恢復過來了，也徹底放下了。
反噬之外，演了不討喜的角色有時也會給演員帶來“傷害”，因為觀眾容易把對角色的印象移情到演員身上。比如演“又老又醜又不帥，還過氣了那麼久”的楊光，就有影迷擔心這樣的台詞會讓觀眾從角色聯想到演員本人；再比如他正在拍攝的改編自路遙小説的電視劇《人生·路遙》，也會讓影迷有這方面的顧慮，因為他飾演的高加林在原著小説中就是極具爭議性的人物。
陳曉也跟記者提到了這個角色的不討喜和爭議性，但也正是這樣的特質讓角色更加飽滿。他在決定接戲時難免會有這方面的擔憂，但最終還是看自己有沒有演的衝動。“路遙的小説確實寫得非常好，有時代的厚重，也有現實的‘血淋淋’，他（高加林）比大多數劇本里的人物都要真實。當你真正喜歡一個作品、一個角色的時候，就算真的會帶來一些傷害，還是會去演的，不會再考慮那麼多了。”
不限題材
古裝劇不是舒適區，現實題材才更有落腳點
陳曉天生一張古裝偶像劇男主的臉，但三十歲之後，他接演古裝劇的數量變少了，轉而在現實題材領域發力，演了不少接地氣的角色：沉穩的兒科醫生鄧子昂、落魄的調查記者秦小衝、遭遇中年危機的主持人楊光、為父親洗冤與警方聯手追求真相的吳振峯……他們被生活折磨得疲憊不堪，外形邋遢困頓，讓人根本注意不到顏值。直到今年，古裝劇《夢華錄》播出，觀眾才感慨陳曉又重回古裝劇男主的巔峯顏值。
陳曉認為，對演員而言，一切外在的東西都要根據劇本來，角色被描述為不起眼，自己也要變得普通。 受訪者供圖
演員總會在意自己的顏值，陳曉也不例外，他認為演員應該要“保養得好一點”。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對外形變化的掌控力，而不是在影視劇裏保持帥氣的形象。“有的角色，劇本里寫的就是‘風華正茂’，演他時就得拿出那個勁兒來，不能狀態很差出鏡。有的角色劇本寫他‘不起眼’，就要儘可能地讓自己黯淡下來，變成一個普通人。一切根據劇本來，需要帥的時候我能做到帥，需要普通的時候能變得普通。”
陳曉的影迷經常會“勸告”大家不要稱讚他的顏值，否則他馬上會接一部看不出顏值的戲。陳曉也看到了這樣的“勸告”，他覺得影迷們的話不無道理。他回想自己在《冰雨火》殺青當天就把鬍子刮掉了，只想着儘快從吳振峯的狀態裏抽離出來。“那會兒我拍煩了，恨死那個造型了，不想在陰暗潮濕的環境裏打鬥了。當時就想趕快拍個古裝劇吧，做一場美好的夢。”連着拍了《夢華錄》《雲襄傳》，他又想着從古裝世界裏跳脱出來回到現實，於是接演了《人生·路遙》。
在現實題材和古裝劇之間切換，是他保持創作活力的主動選擇。“如果我持續在一種狀態裏表演，自己就會煩，煩了之後就沒有創作的動力了，所以得換着來。”很多人會認為古裝劇是陳曉的舒適區，他自己卻覺得現實題材更好演一些。因為現實題材裏的人物是有落腳點的，更容易在生活裏找到真實的參照對象，知道他的優點和缺點是什麼樣子。這樣一來，表演就像攀巖一樣有了抓手，人物也更能立得住。
在陳曉看來，近幾年在現實題材作品裏摸爬滾打對自我成長和表演進步是有很大幫助的。“從2019年拍了《好好説話》開始，我感覺自己在進階了，在往一個比較成熟的方向走。演比我實際年齡大的、相對更成熟的角色，對自己的成長會有幫助。”後來演《冰雨火》又經歷了另一番歷練，再到演《夢華錄》時他已有四年沒演古裝劇了。“顧千帆這個角色我20多歲也能演，但我快35歲了去演他，會加入我這個年齡對於愛情、生活和世界的理解。我也想看看，和20多歲時演古裝劇相比是不是自己有變化、有進步了？”
今年熱播的電視劇《夢華錄》，是陳曉時隔多年後再回歸古裝劇領域，這讓他反而看到了自己的變化和進步。
《夢華錄》播出後，他對自己飾演的顧千帆和自己再演古裝劇，都是滿意的。“現在我拍古裝的感覺是我想要的。所以很感謝很長時間沒有拍古裝劇，也很感謝自己在這段時間裏不斷地在拍各種現實題材作品，這其實是一個自我修煉的過程。如果沒有經過這樣一個過程，我一路都在拍古裝，可能就不會有這種長進。”
自我剖析
改不掉“被動”，也不會為此而後悔
今年暑期，電視劇《夢華錄》的熱播，引發了網友對該劇主演的一輪“考古”熱潮。陳曉以前畫的漫畫、寫的“小作文”，都陸續被影迷翻了出來。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回看曾經的自己，陳曉笑着感慨，原來每個時期都那麼愛自己演的角色，所以才會為角色做這些看起來瘋狂的事。“我那些畫其實都是為了戲裏的角色畫的。當時哪部戲要播，我就想着為那個角色做點什麼。”但現在隨着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很少畫畫了。“儘量不畫畫了，因為畫畫太消耗時間，平時有機會我更願意讓自己好好休息休息。”
陳曉説，無論是畫漫畫還是寫“小作文”都是在表達他心中對角色、對戲的一份愛，而隨着年齡的增長，他會更願意把這份熱愛放在心裏，不想表達得那麼明顯。但那些畫裏透出的“中二”氣質，卻從未在他身上消失過。“我一直很‘中二’，沒改變過，只是現在變懶了吧。”他認為“中二”是所有男生身上都有的一種特質，應該把它保護好，讓它一直伴隨自己到最後。他眼裏的“中二”是像孩童一般的赤子之心，“因為只有以一個孩子的眼光，很單純地去看待身邊的事情時，你才會變得‘中二’。”
被問起婚姻家庭生活帶給他的改變，陳曉説帶來了更多的生活感悟和人生閲歷，這些對錶演都很有用。他依然是那個對錶演很投入，“生活中保留自己舒適區”的演員，並不想跟外界分享家庭生活的點滴。他覺得自己現在日常做的事情和中戲上學時差不多——演戲、打籃球、看王家衞電影……《冰雨火》拍攝間隙，一起打籃球的同組演員裏有好幾個是他中戲的師弟，就有一種在學校操場打球的感覺；上半年上海疫情嚴重時，他被隔離在酒店，三更半夜還在看電影《2046》。
喜歡王家衞電影的陳曉其實和電影結緣很早，中戲畢業後就在電影《狄仁傑之通天帝國》（2010）中客串出演國師陸離；之後又在徐克執導的電影《智取威虎山》裏飾演了“203小分隊”的成員高波，獲得了百花獎最佳男配角提名。只不過他後來演電影較少，反而在電視劇領域發展得越來越好。在陳曉看來，不管是電影還是話劇，有人找他就去演，沒有人找就專心拍電視劇，一切“隨緣”。“表演形式並不重要，關鍵是演完自己過不過癮、滿不滿意。今年我比較開心的一件事就是，播出的這三部劇裏的三個角色我自己心裏是滿意的。”
憑藉電影《智取威虎山》，陳曉獲得了百花獎提名。
陳曉形容自己從上學開始就是被動性格，就算很想演某部影視劇裏的角色，也不會毛遂自薦。“我覺得還是要等別人來找。別人來找説明別人覺得我合適，我主動去找只是我覺得自己合適，但別人不一定覺得我合適。這就很尷尬了。所以還是等別人來找我吧。”但如果因此錯過自己心儀的角色，他也不會感到後悔或遺憾。“我始終堅信，人是不會錯失屬於自己的東西的。屬於你的東西，一定會找到你。”
對 話
新京報：《2046》算是你最喜歡的王家衞電影嗎？
陳曉：不太算吧，我最喜歡的是《重慶森林》和《東邪西毒》，這兩部也我是看得最多的。我高中寫作文全靠《東邪西毒》。我那個時候挺“中二”的，甭管老師佈置什麼題材的作文，是要求寫成議論文還是散文，我全用對話形式來表現。當時想拍戲嘛，想成為演員，我就像寫劇本的方式，你一句我一句這樣寫。很感謝當時高中的班主任，他很支持我。
新京報：太投入地演一個角色在還沒有收回去的階段，家裏人會感受到吧？
陳曉：很早之前我爸就跟我説過，他説：“你每年要演那麼多角色，得適當調節好自己，或者把量控制一下。反覆在不同的人物之間轉換，現在看不出來，以後慢慢地會出現一些病狀。”他學醫的，會考慮到這些方面。所以我很早就開始注意這方面，我一感覺有什麼苗頭不對，就給自己放假。
新京報：你放假是喜歡宅在家，還是喜歡呼朋喚友出去玩？
陳曉：不愛出去，主要還是宅在家裏。
新京報：作為已經擁有了一定知名度的演員，想要在“生活中保留自己的舒適區”會不會很難？
陳曉：我覺得會越來越簡單。人越大閲歷越豐富、感悟越多，拍戲會越來越得心應手，處理自己的生活也會更加得心應手。
新京報：你時常會在微博評論區“翻牌子”，好奇你跟影迷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
陳曉：我想盡可能地拉近距離吧。以前沒有疫情，有時活動大家還能見見面，現在沒啥活動了，那要不就是直播，要不就在微博評論區跟大家互相交流。有人願意看你的戲，喜歡你的角色，這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兒。我想做一點兒回報。而且我覺得自己跟他們交流溝通很順暢，沒什麼壓力、也沒什麼障礙。他們會開我的玩笑，我也會開他們玩笑，大家比較自由。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