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小仙
1
“打我有記憶起,媽媽總是一箇中年婦女的樣子,所以我總忘記媽媽曾經也是一個花季少女。”
我媽生我的時候,已經四十歲,故而打我有記憶的時候,媽媽就已經中年模樣,她齊耳短髮,臉上佈滿了細小皺紋,身上的衣服不是藏青色就是黑色。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長大了給媽媽準備三樣東西:給她燙捲髮、給她擦面霜、給她穿鮮豔顏色的衣服。我當時覺得只要這三樣東西,我媽就會與同學媽媽一樣年輕、時尚、漂亮。等我發第一個月工資,就財大氣粗的拉着媽媽去燙頭髮,我媽死活也不去,她説我都快六十歲了,還燙一頭捲髮,人家説我是老妖精。她的皺紋已經深了像縱橫交錯的地圖,我還是給她買了抗皺面霜,逼着她每天早上擦,她就當雅霜一樣在臉上亂塗一氣。在我印象中,我媽就沒穿過裙子,我不敢買修身的裙子,怕她摔跤。所以,我給她買的白色繡花襯衣和黑色百褶裙。當然那裙子就試過一次,再也沒有穿過。
我準備的這些,對我媽幾乎都沒用,但是她還是開心得不行。其實,等我稍大點,就知道這些東西根本無法將老媽變成年輕的模樣,但我仍執著的完成,小時候的念想成了一種願望,也是一個自己對母親的承諾。
可惜,李煥英的女兒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當她開着紅色的跑車,媽媽早已經不在了。她幻想着媽媽就坐在副駕駛,和她又説又笑,又罵又鬧……
人們説《你好,李煥英》是千禧年之後最棒的小品,是賈玲的封神之作。我覺得這樣的評價太高了,其實這部電影漏洞不少,勝在有趣、生活、真實。影片從三個點出發:一是沿襲喜劇小品風格,但笑料包袱都是新創作的;二是年代感,濃濃的歲月情懷,引起很多人共情;三是母女之間的錯位,彌補“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
電影從女兒賈曉玲偽造本科藝校錄取書開始。從小到大,她就沒讓媽媽揚眉吐氣過一次,故而她要在畢業這一年,讓媽媽有面子一回,可惜,她的謊言被當場拆穿。
這一年,她十九歲。也就在這一天,母女倆出車禍。
在醫院裏,賈曉玲穿越到八十年代初。她看到黑白電視機,紅磚的樓房,老化工廠,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們。更重要是,她看到扎着兩條麻花辮的少女時期的媽媽——李煥英。
她不再是那個飯量大、調皮掉蛋,學習不好的女兒,而是聰明、勇敢、幽默的李煥英表妹——李樂瑩。她幫“表姐”搶到第一台電視機,為她設計時尚的紅色格子連衣裙,給她介紹富二代男友,陪她一起組隊打女子排球……總之,她想盡一切辦法,一邊逗她開心,一邊完成自己的小心願。為了不要媽媽走老路,過得辛苦,她甚至勸媽媽不要嫁給自己的父親,而是找廠長兒子,生一個當“導演”的孩子,在美國工作,月薪八萬。
她做得非常努力,她也看到媽媽似乎很開心。為了幫助廠長兒子沈光林贏得母親的心,她專門為他製作小品節目,並無意間上台表演,不經意間彌補她媽媽從未看過她表演的遺憾。
賈曉玲:我來你高興嗎?
李煥英:我高興啊,我能讓你更高興。
賈曉玲:我以後肯定有出息。
李煥英:那肯定的。
賈曉玲:那你得等我。
可惜,時光再等也等不回去。
不過,賈曉玲胖呼呼的在臉上還是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當她準備回到自己的年代時,突然發現自己破牛仔褲上的卡通補丁,瞬間明白,媽媽和她一起穿越過來。
電影在此埋下一個“雷”,來了一個大大的反轉,讓觀眾的情感瞬間達到一個高潮。
那天,賈曉玲從天而降,先到的母親毫不猶豫的用她單薄的身體去接住女兒,最後母親暈到了,女兒卻皮毛未傷。但母親並沒有指出女兒的身份,而是巧妙“錯認”她是遠方未謀過面的表妹。
原來,母女變成閨蜜,是媽媽故意而為之;原來,配合她搶第一部電視機,也是她迎合她;原來,組隊打女排,也是為了滿足她……從頭到尾,媽媽都是心知肚明的配合她,所以,她做的一切,不過是極力完成她想成全她的心願,卻不知道這個做媽媽的內心翻江倒海過多少次,就像那天,當她看到女兒在台上的表演,別人笑爆全場,而她卻淚流滿面。
這世上,最無邪、天然和純淨的感情,大概就是母愛,這種感情不需要宣傳,也不需要表現,無論我們離母親多遠,也不管她在,還是不在,她們都矗立在我們內心深處,厚重似一塊歲月的玉石,既堅實又温軟。
電影發生了一幕幕妙趣橫生的橋段,讓人捧腹,卻笑着笑着,抹出一滴滴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當我們擁有了一切,可是最親最愛的人卻走了。這種痛苦與遺憾,只有在幻想中,在穿越中去彌補。
短短的兩個小時,一半歡笑,一半熱淚,賈玲讓觀眾感受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的體驗。歡笑多是源於她的小品的原班人馬以及沈騰的加盟,尤其是沈騰,台詞幽默經典,他説:“她叫煥英,我叫光林,我倆一起就是:歡迎光臨,多般配啊。”他是友情演出,卻成了電影裏最大的笑點,據説,僅僅拍他摔的鏡頭,就摔了17次,這對已經是大牌的明星來説,難得可貴。而淚水源於賈玲,她説:“我沒有刻意去塑造這個人物,我是憑着本能自然流露,把我最真實的經歷掏出來給觀眾。”
他們用他們真實的肉體與情感,帶給觀眾一份難以忘卻的動情場面。
雖然,電影是一場夢,可是每個有遺憾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做一場這樣的夢。我也曾對自己説過,下輩子,我也做我媽的媽媽,照顧她,愛護她,陪伴她,我要將所有的愛都給予她,不要她為了家庭像個男人一樣在外面拼搏,不要她將最好吃的東西全部留給子女和丈夫,不要她一件衣服穿十多年還捨不得扔,不要她眼裏只有我們,沒有她自己……
總之,我要她過上最幸福最開心的日子。就像影片中,賈曉玲對李煥英説“下輩子,我做媽媽,你做女兒。再或者,我也做一個月薪八萬的孩子,讓你有面子,也有裏子。”
可是,李煥英説:“不,我的女兒,我就要她健康快樂就行了。”
誰都知道這部電影很蒙太奇,純屬虛構,;可是誰都知道這裏面的感情很真,實情實意。更重要的是,貼近所有孩子與母親共同的情愫,像一枚精細的針,刺在心口,又疼又酸又脹。
是的,我以為我們很愛我們的媽媽,卻不知道,她們永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愛我們。
2
在《王牌對王牌》裏,賈玲説:“我姐夫給我學校打電話,説我媽不行了。趕緊過來看一眼。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我覺得不可能。後來我在車子上,還是不信他的話,我必須要回電話,可是我沒手機,我就跪在地上,給每一個人磕頭,哭着求車上人借一個電話給我,我要確定我媽到底怎麼了……當我跑到殯儀館門口時,我還是覺得我媽是活着的,我媽肯定沒死。”
每次,只要提到她的母親,賈玲都會流淚,據説拍這部電影時,她哭了二十多次,每次哭得都停不下來,眼睛都哭腫了。
二十年的今天,賈玲成了全國人們心中最有趣最可愛的喜劇表演者之一,然而,也是她母親去世20週年,當她越成功,心裏越失落,她無法讓媽媽分享她這份快樂,她更無法讓媽媽為她自豪,這是她一輩子的痛,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愧疚。所以,才有了這部由小品改編的電影。
其實,無論母親多大年齡離開我們,我們都會有遺憾,都希望她晚點,再晚點離開。
前些年,我媽腿腳經常痛,走路不能走遠,我買車後,便開車到我媽巷子裏,接她去近郊玩玩。車技不行,在巷子裏掉頭,把新車側面給撞癟了一塊,不過,不影響我媽放下車窗,虛榮的從巷尾到巷頭一路給鄰居打招呼——我小女兒非要帶我出去玩呦。
為了配合她,我故意將車開得很慢,雖然我覺得這樣做有點做作,也沒多大意思,可是我知道,我媽最大的自豪就是我們這些兒女對她的孝心。
只是,女兒上高中時,雖然我搬到離我媽很近的小區,然而我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小家,很少去媽媽家,有次她埋怨我説,怎麼你搬到我身邊,回家反而比以前還少?我總想着,以後機會多着呢,等女兒上大學了,就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就開車帶着她到各個城市玩,帶她吃各個地方的美食……然而就在女兒上高三時,她卻走了。
母親剛走的那段時間,我愧疚得不行,一想到她,就眼淚嘩嘩,一遍遍回憶她對我的好,恨自己在她離開最後一年,卻是陪她最少的一年,我辜負了她對我的好,我也無法回報她從小對我的特愛。
小時候,她工作回來,無論多累,也會將我抱在她腿上,陪我玩會;晚上睡覺,她常常將我冰冷的雙腳直接塞在她温暖的肚子裏焐焐;她經常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裏變出各種小零食,給我解饞;清晨起來,偷偷將零花錢塞到我口袋,讓我買好吃的……
而我除了文字,甚至都沒辦法給媽媽一些更有意義的懷念。此時,我從心裏深處感謝賈玲,她讓我們共同去懷念、感恩天下媽媽的同時,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並釋懷於那句“我的女兒,我就要她健康快樂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