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刺激粉絲為“愛豆”廝殺?揭開“飯圈”亂象“三件套”

  “‘哥哥’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只有我們了!你們為什麼不給他打投……”

  是不是我錯了?為“愛豆”(偶像)付出太少?四年前的一天深夜,當時還是中學生的“00後”女孩小辰躺在牀上輾轉反側。

  她粉上一個選秀明星不久,圈子裏幾個大粉絲持續煽動性發言,讓她對自己“淡定”的追星方式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內疚。

  最終,這場反思以小辰半夜從牀上爬起來為“哥哥”打投告終。

  現在,小辰已經深諳“飯圈”之道,雖然知道當時是被“粉頭”刺激了,但打投等習慣已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

  所謂“打投”,就是粉絲為偶像投票衝榜單、買東西、做數據。這只是“飯圈”規定動作之一,假粉絲“披皮黑”引戰、有組織地維護偶像形象“洗廣場”或者去“屠廣場”黑對家偶像等都是“飯圈”常事。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深入採訪多位資深“飯圈”人士,“飯圈”亂象背後的原因就此呈現出來——大量粉絲,年齡太小,甚至沒有基本的判斷力;一些偶像沒實力,徒披着“美麗廢物”的畫皮,只能靠粉絲送出道;經紀公司、網絡平台、自媒體營銷號等各方只想從中賺錢。

  “飯圈”亂象“三件套”

  集資、打投、罵戰

  除了在十餘個平台進行不用花錢的簽到、投票外,很多打投要依靠財力

  粉絲後援會在微博上一句“今晚團建,老地方!”粉絲們應聲而動轉戰專門的“團建”App,你買2份“酥肉”,我交3碗“冰粉”,一會兒就完成了任務。

  這樣的“飯圈”黑話,你看得懂嗎?相關部門打擊“飯圈”集資以來,“吃火鍋”、JZ、橘子表情、“團建”成為集資暗號,“酥肉”“冰粉”等不過是金額的代號,有的代表50元,有的代表10元,集資過程就像在電商平台購物一樣,區別是隻付款,不發貨。

  集資是“飯圈”亂象“三件套”中的一個,和打投相輔相成,除了在微博超話、愛奇藝泡泡等十餘個平台進行不用花錢的簽到、投票外,很多打投要依靠財力。

  前段時間,讀大學的旭旭在集資App上為偶像花了約5000元,“我真是出錢比較少的,‘小孩兒’(指偶像)在公司受了委屈或者有活動,‘大粉’肯定先集資,最近管得嚴,點不開鏈接,不過還是有網店集資渠道。平時‘大粉’會在微博開直播,教新粉集資和打投。”

  據受訪對象介紹,“桃叭”“摩點”“Owhat”是“飯圈”常用的集資平台。記者在“桃叭”首頁看到,“桃數據”清晰顯示着粉絲購買力排行榜,範丞丞、EXO、劉宇位列前三,三人近6個月的月均粉絲籌款金額均超過200萬元。

  繼續瀏覽可以看到女子偶像團體SNH48排行榜,孫芮點贊和經費位列第一,其經費頁面展示着十餘個正在集資和已完成集資的項目,進行中的7月數據專項用途是日常維護數據,七月總選日常鏈接第四彈已集資4萬多元。

  如果説集資和打投是粉絲“為愛發電”,那“飯圈”亂象的第三項——罵戰,可謂各家粉絲紛紛出戰,掀起“飯圈”江湖的“腥風血雨”:

  “一般是從豆瓣上開始罵,比如有人説我家偶像壞話,一些‘大粉’會轉到微博上,帶着對家偶像一起撕,屠對家的廣場,罵一些比較難聽的話,P人家的鬼圖。”

  “隨便説點什麼都可能會被罵,有不理智的粉絲會扒對方的姓名、電話、住址等個人信息,煽動大家一起網暴他。”

  “你看着是某家粉絲罵偶像了,但其實那是‘披皮黑’,像諜戰一樣,別家粉絲假裝是那家粉絲來引戰。”

  “很多大粉都覺得自己是‘女明星’可火了,經常撕來撕去。但我們也不敢説,怕被他們恐怖的‘小腿毛’們罵,感覺‘小腿毛’都不是在粉偶像了,是在粉大粉!”

  誰在“虐粉”中賺得盆滿缽滿

  只有把粉絲虐到既苦又甜,才能讓粉絲心甘情願投入感情、時間和金錢,讓“飯圈”徹底“卷”起來

  “粉絲被包裹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意識場裏,所有人都在向你灌輸:“‘哥哥’四面楚歌,只有我們能幫‘哥哥’!”“90後”粉絲思敏説,經紀公司、網絡平台、實體企業、自媒體營銷號,還有一些大粉和擁護大粉的“小腿毛”都是“虐粉”的參與者。

  這些參與者深諳“割韭菜”之道——如果讓粉絲一帆風順的追星,就沒機會“割韭菜”了,只有把粉絲虐到既苦又甜,才能讓粉絲心甘情願投入感情、時間和金錢,讓“飯圈”徹底“卷”起來。

  作為“造星工廠”,經紀公司在刺激粉絲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據旭旭介紹,他粉的偶像是某養成系偶像經紀公司旗下藝人,該公司旗下有數十名藝人,他們年齡相仿、實力略有差別。一方面公司刻意製造藝人競爭,將粉絲的點贊、打投金額作為藝人的“考核排名表”,宣稱排名決定出道機會;另一方面經常營造出部分藝人被打壓、被欺負的現象,讓粉絲們心疼,進而為守護偶像而PK。

  旭旭説,“粉絲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默默花錢默默愛‘哥哥’。”該公司近年來還熱衷舉辦打歌舞台,獲得入場門票的方式非常奇葩。粉絲需要比拼購買電子雜誌的數量,每份48元,購買數量前100多名才能入場。算下來,一張門票最高要花2萬元,也就是購買同一本電子雜誌400多份。該活動雖然最後被叫停了,但經紀公司類似的操作還有不少。

  與此同時,網絡平台、實體企業以及自媒體營銷號、大粉相互配合,打出了一套“組合拳”:

  一面是經紀公司、網絡平台與實體企業聯動。聯名的牛仔外套和短袖上衣要賣小一千元,還要各家粉絲比拼“一秒售罄”的速度;奶製品與票綁定,價格更貴的“青春限定版”在微信平台上沒有投票數量限制……

  一面是網絡平台加劇粉絲PK,幾乎凡“飯圈”平台必有榜單。某選秀在愛奇藝平台打榜時,購買了愛奇藝會員的可以投2票,否則只能投1票;微博平台不僅設置了明星榜單,榜單還有晉升梯隊,偶像“搬家”進入下一個榜單也要花好多錢……

  還有部分粉絲後援會、營銷號煽風點火。有的粉絲後援會與經紀公司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有組織地引導粉絲;營銷號發佈各類偶像行程信息、刻意拉踩、煽動輿論以賺取流量和推廣費用;大粉則在言語上施壓“你動動手就可以給他一個獎,他都堅持下來了什麼,你們怎麼不可以”……

  低齡化粉絲 低質化偶像

  取消各類不合理的明星榜單,嚴控偶像養成類節目,避免經紀公司、網絡平台等各方利用偶像經濟大肆攬財,助長歪風

  受訪人士認為,各方資本使出渾身解數刺激粉絲的同時,“飯圈”亂象的原因還在於一些偶像的實力越來越差,而大量粉絲年齡太小。

  “部分偶像演唱跳全廢,有的人品還不行,他們不能靠路人支持,只能靠經紀公司和粉絲,既要對經紀公司唯命是從,也得順着粉絲,不能規範粉絲的言行舉止。”小辰説。

  與此同時,青少年粉絲價值觀還未形成,對外界信息缺乏判斷,對自身行為缺少把控力,極易被裹挾。

  共青團中央維護青少年權益部與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共同發佈的《2020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2020年我國未成年網民規模達1.83億人,未成年人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94.9%,未成年網民利用互聯網進參加粉絲應援活動的比例達到8%。

  “我們看到的是偶像美好的一面,當然這可能都是經紀公司等故意塑造的,在青澀的年齡追一個偶像,看着他一起成長,難免越來越投入感情。”思敏説。

  但受訪人士也表示,這並不意味着粉絲都是無辜的,也有個別粉絲的確素質不高,在網絡上找存在感,對自己的言行不負責。此前,已有不少相關案例引發爭議。

  今年6月,上海市青少年研究中心以中學生為調研目標,發出7400份問卷,收集有效樣本7315個。

  其中,44.9%的中學生會線上應援,包括打榜、反黑、控評、集資、參與超話、觀看直播、送偶像禮物、參與QQ羣等粉絲羣聊、二次創作或轉發正主作品、買周邊、海報、代言等。

  “屏幕對面滿嘴髒話到處罵人的是初中生,你能想象嗎?”小辰向記者分享自己在網上莫名其妙被別家粉絲罵的經歷,“我以為我年齡都夠小了,結果點進他主頁一看,前幾天才説馬上要中考了,但就是這麼個初中生都有幾千粉絲了,混‘飯圈’比我資深。”

  受訪人士建議,取消各類不合理的明星榜單,嚴控偶像養成類節目,避免經紀公司、網絡平台等各方利用偶像經濟大肆攬財,有意製造或助長歪風。

  同時,壓實網絡平台保護未成年人的責任,不能用簡單流於形式的未成年人賬號等應付監管。

  上海市青少年研究中心主任華莉莉建議,強化學校在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的核心作用,要做好青年教師的偶像觀教育,並以身作則、言傳身教,成為保護未成年人的關鍵屏障。

  家庭也要成為未成年人保護的第一道防火線,父母要多關注青少年成長。網絡平台責任要穿透,建立與流量經濟生態模式相匹配的治理方式。(文中部分採訪對象為化名)(記者董雪、程思琪、王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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