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劉雨涵
一部《懸崖之上》,都説張藝謀開始轉型了。但其實早在2002年的《英雄》開始,張藝謀就已經踏上了轉型之路。在近20年的時間裏,張藝謀一直遊走於文藝和商業之間,比之他的文藝片,張藝謀的商業片總是落入毀大於譽的境地。這次,張藝謀牛刀小試,紮實地拍了一部諜戰片,沒有壯闊的場景,沒有宏大的概念,卻成為其口碑最佳的一部商業片。天命之年開始轉型的老謀子,終於在古稀之年轉進了觀眾的心中。
摒棄濃墨重彩 迴歸黑白二色
一拍商業片就要被罵,這個魔咒張藝謀終於通過《懸崖之上》打破了。雖説是眾口難調,影片也存在一些瑕疵和bug,但是大部分觀眾對於這部影片還是給予了肯定和好評。作為出自張藝謀之手的商業片,並且是首次執導諜戰片,《懸崖之上》難得地收穫了平穩温和的評價。
人們發現,一向是大開大合大手筆的張藝謀,這回變得細膩了。除了開頭的雪地空降跳傘之外,《懸崖之上》全程幾乎沒有大全景。影片將哈爾濱的中央大街按照上世紀30年代的樣貌一比一復建還原,大到樓宇建築街道車馬,小到櫥窗佈景玻璃冰花,每個細節都經得起反覆打量。而紛紛揚揚大雪的動態點綴,又給影片增加了一股古典主義的詩意。張藝謀曾在《懸崖之上》的開機儀式上説:“這部影片我希望帶給觀眾冷冽、冷峻和冷酷的觀影感受,它將不同於我們看過的所有國產諜戰電影。”張藝謀這次也確實做到了。
張藝謀的電影總是先以畫面為動機。從小擅長畫畫,後來破格進入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學習,畢業後三年就憑藉《黃土地》斬獲金雞獎最佳攝影,攝影起家的張藝謀對於電影畫面的把控是教科書級別的。《紅高粱》中,紅蓋頭、紅轎子、紅棉襖、紅高粱、紅酒坊、紅太陽……那如火如荼的紅色渲染出原始而熱烈的野性。到了《大紅燈籠高高掛》中,成片的大紅燈籠則宛如幽靈一般,象徵着封建禮教的禁錮與壓迫。《菊豆》中,以楊家染坊為背景,電影在紅色主色調與淡黃色底色的搭配下,講述了主人公的命運的變化。
相比於張藝謀早期的文藝片,他更能在商業片中實現自己對於電影畫面的訴求和野心,這大概也是他這些年來一直孜孜不倦於商業大片的初心。正式開啓中國電影“大片時代”的《英雄》,張藝謀創造性地用黑、紅、藍、綠、白的色彩來為影片進行分段。儘管《英雄》在“封神”和“毀神”之間被譭譽參半地討論了十多年,但是大多數人都要承認,這是中國電影美學的登峯造極之作。《滿城盡帶黃金甲》將金黃色打造得無以復加,皇袍鳳袍,甲冑頭盔,雕樑畫棟……高度統一的色調盡顯華貴奢靡之風,同時又暗示着等級森嚴的壓抑。
從《影》開始,張藝謀對於電影畫面拋棄了濃墨重彩的執念,迴歸到了最為樸素的黑白世界。“用物質的控制代替後期的褪色處理,所有的服裝、道具、場景儘量呈現黑白化,最終達到像中國水墨畫的感覺,但又不是純黑白色的效果。”這次的《懸崖之上》也不例外。在上世紀30年代的哈爾濱,以白色為底色的冰天雪地之中,穿着黑大衣、黑皮靴,戴着黑禮帽、黑手套的正邪雙方對峙。通過《影》和《懸崖之上》,張藝謀用最本源的黑白二色,證明了自己仍然是中國電影的視覺大師。
告別宏大概念 紮實講好故事
相對於執着於畫面的精益求精,對於故事劇情的把控,張藝謀似乎顯得有些敷衍潦草。張藝謀説他對題材的選擇常常是隨機的,關鍵是看遇上怎樣的劇本。這次拍《懸崖之上》,是因為他正好碰上了全勇先的劇本。而在《影》的故事成型之前,他首先想到的是水墨畫的理念,“拍一部水墨畫一樣的電影”,圍繞着這個念頭,張藝謀才慢慢打造出來了電影《影》。
從《英雄》開始,張藝謀執導的那些商業大片,喜歡的人會對之奉為瑰寶,而不喜歡的人往往給其扣上“言之無物”的帽子。《英雄》講“天下”,《影》講“人心”,磅礴大氣的視覺畫面,宏大空泛的概念投射,張藝謀的商業大片似乎一直試圖用視覺的衝擊來瓦解觀眾對於劇情的渴求。而最終,觀眾總會為影片靈魂的空洞而感到失落,詬病其外表華麗有餘而內在精神不足。張藝謀曾在訪談中回應説,他拍的這些電影沒能讓觀眾滿意,就因為他是張藝謀。“這電影擱在別人那兒,都是好電影。”
張藝謀在《懸崖之上》中,拍了一個“無間道” “諜中諜”之類的故事,他拋棄了“天下”“人心”這些宏大的概念,而只是通過“烏特拉計劃”講述了“黎明”這樣一個相對小範圍的概念。張藝謀也沒有加入過多的燒腦反轉懸疑,而是在一個涇渭分明的好人壞人陣營之中,情感拿捏得當地講了一個穩妥的故事。除了諜戰的要素之外,《懸崖之上》還有着肉搏、飆車、槍戰、野外等各種大小場面。甚至有人説,張藝謀是拿着大師的專業素養接了一個行活,他收斂起了自己的鋒芒,老實本分地拍出了類型片該有的樣子。不過也正是這樣不具野心的小視角,讓《懸崖之上》成為了張藝謀商業片陣列中的口碑佳作。
一向是以簡單主角出場的張藝謀,這回還難得拍了一部大羣戲。《懸崖之上》中一干演技派演員的飆戲讓觀眾過足了癮。張譯飾演的張憲臣幹練隱忍,他在被捕之後接受電擊酷刑的畫面,成為了名場面。於和偉飾演的周乙的機警熱忱,值得觀眾反覆品咂。他聽張憲臣在車中交待後事之時,做到了眼眶中全是眼淚但愣是一滴沒掉出來。秦海璐飾演的王鬱,在聽聞自己孩子乞討要飯之時,躲在洗手間裏蹲在地上默聲痛哭。這樣的戲骨級表演,比之劉浩存好似水龍頭一樣大倒眼淚,確實高出了好幾個境界。還有倪大紅所飾演的特務科長,陰冷狠辣,縝密幽深,讓觀眾不寒而慄。
也有人指出《懸崖之上》有着中規中矩的單調性,沒有展現出像電視劇《潛伏》中那般人性的灰度和正邪的交織,甚至像倪大紅飾演的人物有些臉譜化。對於一部105分鐘體量的電影來説,確實難以在短時間之內鋪陳展開。張藝謀回應所,“羣戲是比較難處理的,因為它意味着‘平均分配’。尤其對於《懸崖之上》來説,動作戲很多,表現人物內心的時間和空間也因此被大大壓縮。”
不斷走出舒適區 用忙碌保持年輕
曾經兩次刷新中國電影票房紀錄、四次奪得年度華語片票房冠軍,曾經制霸銀幕的張藝謀現在也不得不有着“英雄老矣”的感嘆。面對滾滾而來的電影“後浪”們,看着動輒衝上30億、50億的電影票房,《懸崖之上》上映8天票房收穫6億的成績,已經難以掀起波瀾。
馮小剛的電影《只有芸知道》在2019年底上映,4天票房過1億,宣發團隊為此搞了一幅票房過億的海報以振士氣。而他則回想起2004年《天下無賊》在賀歲檔上映時票房過億的場景,他們包了兩節車廂命名為“天下無賊”號,浩浩蕩蕩殺奔香港做首映。“一路上發行的人不斷傳來捷報,大家徹夜在京港線上狂歡。今夜回想起來那是何等的豪情……時至今日,天地反覆,一眾新鋭導演生龍活虎,摧營拔寨,屢創新高,一部影片動輒已是20億起步,不過30億都不好意思慶功。看着團隊搞出的這個一億的大紅海報,不禁感慨,英雄老矣。”
不過大眾現在對於張藝謀的最重要期待也不再是票房神話,而是希望他不要跌落“神壇”。2014年的一部《歸來》,讓大眾對於張藝謀的褒貶爭議歸一。而2016年的《長城》一上,人們説,剛剛“歸來”的張藝謀又出走了。張藝謀接下這部中外合拍片,只因經紀人告訴他電影將在全球150多個國家同步上映。最終,這部好萊塢“爆米花”大片獲得了與《小時代》不相上下的評分。
在大眾的心目中,還是將張藝謀早期的影片比如《紅高粱》《活着》《大紅燈籠高高掛》《秋菊打官司》等視為其根脈。傳統文化、鄉土氣息、現實主義、人文情懷,似乎這才是地道的老謀子。可是張藝謀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商業片嘗試,告訴大家他並不想一直停留在舒適區,也不想過於愛惜自己的羽毛。
1950年生人的張藝謀今年已經71歲,古稀之年的他反倒是進入了自己創作的高產時期。他不再是“數年磨一劍”地打磨“大菜”,而開始學會用牛刀做“小菜”。除了去年的《一秒鐘》,今年的《懸崖之上》,張藝謀拍攝的警匪片《堅如磐石》已製作完成,排隊待映,還有抗美援朝題材的戰爭片《最冷的搶》正在拍攝當中。如此密集拍片,有網友甚至開玩笑説,難道是為了湊張譯、於和偉、劉浩存這幾個演員的檔期嗎?而用張藝謀自己的話來説,“我就是勞碌命,高產沒那麼重要。但我就是願意做各種東西,在創作中求變、不安分。自身壓抑、內斂的性格,在這裏釋放了,而且釋放得比較充分。”
之前,年過七旬的張藝謀的作息時間表廣為流傳。凌晨五點睡,早上十點左右起,吃全天唯一一頓飯,接着看小説,看劇本,開討論會。他白天同時推進多個項目,晚上再拿出四五個小時看電影做功課。如此週而復始,幾乎全年無休。在這樣的工作強度之下,他還要每天堅持走5公里,即使在拍戲時也是如此。讓身心都保持在忙碌的狀態,是張藝謀保持年輕的秘訣。“我覺得忙一點比閒一點好,閒下來,説不定自己就很快老去了。我希望不要固步自封,把自己標籤化、類型化。跟着時代走,不斷去嘗試新的電影類型,才能‘青春永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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