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吟詠到“萬古愁”時,著名中阮演奏家馮滿天直指半空,緊接着,手中琴絃急動,身旁的大鼓隆隆作響,一首李白的《將進酒》豪邁到了極致。《烏蘇裏船歌》清新開闊,恰似江上的粼粼水波;《信天游》恣肆熾熱,演奏家們粗糲的演唱一如黃土的蒼涼倔強,帶動起全場觀眾持續不息的熱烈歡呼……
凌風 攝
“疫情發生後,這樣的場面太難得了!感謝音樂又讓我找回生命深處的熱情和感動!”觀眾劉女士在朋友圈裏真摯地寫下文字,並附上票根和節目單的照片,紀念這個難得的夜晚。6月29日,“山下·山上”馮滿天中阮專場音樂會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上演。此時,中場廣播響起,觀眾們意猶未盡地起身離席,去場外稍作休息。而後台的休息區域中,馮滿天、丁曉逵、韓天赫、於雷、趙冰5位演奏家正在醖釀接下來更大的驚喜。
奇妙的音樂壘起了看不見的“山”,將演出分為鮮明的兩個半場。“上半場就像是《詩經》裏的‘風’。”馮滿天把人們所處的俗世比作“山下”,《將進酒》《烏蘇裏船歌》等作品將目光投向廣袤的大地,穿越時間和地域,展開了一段中國民樂的尋根之旅,“淋漓盡致地表達人的情感。”下半場,音樂帶領觀眾走向更加超脱的“山上”,叩問並探尋中國人沉澱千年的精神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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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演的提示音過後,馮滿天和朋友們再度登台,音樂奏響,場燈卻越來越暗,最終,只剩蠟燭形狀的燈光閃爍着環繞在演奏家們周圍。尺八似幽谷遺響,阮琴回味悠長,環繞流動的打擊樂如同風過留痕……極度的靜謐中,許多觀眾開始把頭靠在椅背上休息,又過了一會兒,觀眾席的某些角落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鼾聲。21點後,馮滿天抬頭看着黑暗中的觀眾席,玩笑般地喊了一句“睡醒了吧!”音樂隨即加快,在越發熱烈的氣氛中奔向掌聲雷動的結尾。
“現在的世界節奏太快了,但中國人的性格原本是很安靜的。”馮滿天希望能用音樂的“呼吸”帶着大家暫時慢下來。場中的黑暗則是儘量屏蔽視覺的干擾,“更安靜、更純粹,讓觀眾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音樂本身上。”這是對古人賞樂習慣以及精神追求的極大限度的靠攏還原,“古人聽琴,經常是隔着簾子的。一旦有人看着,彈琴的人難免會有演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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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黑場”更大的考驗,在於下半場近40分鐘的曲目是演奏家們的即興作品。“即興”意味着興之所至,信手拈來,排練和種種預設都會在音樂的碰撞中失靈,連馮滿天自己都也猜不到演出中即將發生什麼。不過,即興絕非亂彈,在來到國家大劇院演出前,馮滿天和朋友們已經在巡演或工作室的小型“實驗”裏積累了數十場的經驗,每一場都像開盲盒一樣充滿未知,但同時“越來越有信心。”要完成5個人的即興表演,演奏家們既要在配合中默契十足,剋制獨自炫技的慾望,也要有足夠深厚的功底。“比如於雷,6歲就開始打揚琴,後來學了戲曲的文武場,改革開放後又打架子鼓,我們倆差不多1990年就待在一起。”談起朋友們,馮滿天非常驕傲,“每一個都學貫中西,從事這個行業至少30年。從前,我們學西方的東西學得很拼命,但也都是最早迴歸中國自己音樂的一撥人。”
即興,正是中國古典音樂的突出特色。“很多中國音樂大師的即興能力非常強,但現在我們能聽到的音樂中,即興的比重應該不到10%,大量的音樂都是經過設計的,就像西方的交響樂有邏輯和曲式,而中國人講究的是自然和天人合一。”作為演奏家,馮滿天享受即興的狀態,期待每一次的不可預設性。在另一層意義上,這也是對美育桎梏的突破,“我見過太多音樂學院畢業的孩子,一説要‘即興’,就不知道該彈什麼了。”身處行業之中的專業人士看重作品的技法、和聲、曲式等各種各樣的能力,但恰恰容易忘記,“音樂重要的是情緒和感知。現在的很多音樂太像朗誦課文了,學一學靠自己説話吧。”
來源:北京日報客户端 | 記者 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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