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籤合同,也不會剪視頻,返鄉做短視頻兩年多,累計400多萬粉絲的“守山大叔”,依舊用着媳婦花499塊錢給他買的聲卡,在村裏唱歌、朗誦。
趁着中午流量高的時候,守山大叔在山坡上找了一處陰涼地兒開播。為了留住粉絲,守山大叔在直播間裏唱歌朗誦聊天,還要跟其他主播連線PK。下午2點多,在妻子何麗霞的催促中,守山大叔才下了播。
在守山大叔看來,直播是一件遠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自從中午時段直播以來,妻子説,家裏基本沒有兩點前吃過午飯。“先吃點飯再去吧。”“吃飯怎麼就那麼重要呢?”“你剛才都有點迷糊犯暈,身體累垮了怎麼辦?”隨着守山大叔走出家門接待來客,夫妻倆關於吃飯的爭執結束了。
守山大叔和妻子在自家院子裏直播。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鏡頭前後的守山大叔
守山大叔,真名叫於新偉,是河北省承德市隆化縣七家鎮寶山營村的村民。
“為什麼叫守山大叔呢,就想守着這片山,守着這個家。”於新偉説,以前外出打工的時候,走在路上就開始想家,離開家的滋味不好受。
成為網紅前,於新偉理過發、賣過衣服、開過早點鋪子、做過油漆彩畫、養過牛、在工地幹過小工,比起這麼多年吃過的苦,對於他説,能在家裏守着妻兒做直播是一件幸運的事。
一場直播下來,於新偉通常要唱20首歌。有時候粉絲會起鬨,“不唱就不買酸棗芽茶了。”遇到這種要求,於新偉會清清嗓子接着唱,面對粉絲的玩笑話,於新偉並不太當真,時不時還會打趣,“你們也得給我點贊,不到數我不唱。”
在短視頻平台中,鏡頭裏的於新偉總是帶着微笑,陶醉在歌聲裏,朗誦時帶着飽滿的情感。然而,生活中的於新偉,卻是個十足內向的人,甚至面對記者的鏡頭還有些緊張。
2020年初,靠着一條在自家雞舍前朗誦的《再別康橋》出圈,於新偉的山村生活也打破了平靜。短視頻的播放量瞬間接近千萬,大批網友點贊關注,有的還用幽默的話來形容他,“被嫦娥姐姐吻過的嗓子,被豬八戒踩過的臉蛋”。
如今,寶山營村的村民對來訪的外地人早習已為常,漸漸地把於新偉和守山大叔對上了號。上了歲數的老人説起於新偉,他打小就唱歌,他就是愛好這個,在村口、養雞場、石碾子、老房跟前兒,哪都能看見他唱歌。
46歲的於新偉,在直播間裏經常要和一些小年輕“打PK”,甚至比賽一口氣做50個俯卧撐,靠着當兵時攢下的功底,於新偉驕傲地説,“我做完都不帶喘的”。
在直播間,於新偉和妻子也會直播“演”一些場景,於新偉給妻子打電話,“家人們説要看棗芽茶,趕緊從家拿一包來,我數到十能不能過來,過不來,晚上回去跪搓衣板”。在粉絲的調侃和倒計時中,妻子準時騎着電動車在山間小路上出現,“別吵吵,來了,來了”。
鏡頭裏的於新偉,質樸的農民形象與朗誦文學著作的磁性聲音,形成的強烈反差,讓人印象深刻。在直播中,於新偉會讓粉絲點贊,會和陌生主播連麥,會調侃妻子,會隨時唱歌表演才藝,説話時聲情並茂,“自己得先把自己的氣氛帶動起來。”
“刷兩個穿雲箭,心理承受力就到了極限”
夏日的寶山營村,下地除草、雞場餵雞、巡視大山,直播的間隙,於新偉還要做些農活,家裏的菜園子種着應季蔬菜,菜畦裏的韭菜已經被妻子割了一茬又一茬。每到夏秋兩季,一家人基本上不用出門買菜,院裏的菜就足夠吃了。
於新偉的家,是一處青灰色的磚瓦老房,人站在前沿上看,不遠處的雲彩好像壓着房檐,一朵一朵從小山丘裏生長出來似的。於新偉説,在自己的家鄉,除了陰雨雪天基本上都是帶雲彩的藍天。就連他直播的那間屋子裏還掛着一幅畫,“這是我畫的我們村,就是一進村口時看到的景,有山,有水。”
説起文學詩詞書畫,於新偉説,自己並不懂,初中時就學習不好,只是喜歡文言文和詩集,直到現在,自己連主謂賓定狀補也分不清楚,畫畫也是當時幹油漆彩畫時學的。初中畢業後,於新偉進入部隊當兵,利用在部隊的業餘時間,看了一些書,也學會了一些當時的流行歌曲。
守山大叔在村裏後山直播。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專職做直播後,於新偉一家人的收入主要來源於直播的打賞、帶貨等,面對粉絲的打賞,於新偉説,“直播間有人刷兩個穿雲箭,我的心裏承受能力就到了極限,總覺得這些錢得來的不那麼理所當然。”許多公司和團隊發來私信謀求合作,但至今於新偉都不敢簽約公司團隊,“我也不懂,怕簽了合同,人家讓你幹啥你就得幹啥。”
直播對於很多人來説,月入萬元甚至日入萬元都不在話下,但是,於新偉卻沒想過,“2019年的時候我直播和人打PK輸了,有個粉絲給我刷了上萬的禮物,當時我就不行了,這錢受之有愧。”近兩年,於新偉也靠着拍視頻、直播還清了多年的外債。
幾年前於新偉和妻子返鄉借錢承包了300畝山地,種了5萬棵油松,但世事難料,後來油松沒人收了,至今一棵都沒有賣出去。於新偉説,“好多事都不敢想,要是沒有直播的話,欠下這錢真不知道怎麼還。”
多年四處打工的經歷,讓於新偉的外貌看起來和實際年齡不符,但也給他帶來了一顆平淡的心,於新偉把自己的直播看作是對大家的一種娛樂,“賺多少錢沒想過,如果以後沒人看了,一天能收入兩三百我也挺高興。”説到這兒,於新偉笑了笑,“我之前去工地,還得吊在十幾層高樓外面,一天才掙260塊錢,現在不出門,在家直播就能賺到錢,有啥不滿足的。”
“我就是個農民。”於新偉説,“如果再過兩年不直播了,就接着放牛去。”
“我的夢想還是放牛”
寶山營村,坐落在山溝裏,呈狹長帶狀,村裏只有一條大路,全村大約200多户村民,緊湊地分佈在道路兩側。從於新偉家出來,沿着主路向上走,就到了他的雞舍,現在,於新偉每天早晚還要到雞舍來,早上開門把雞撒出來,傍晚時再把雞趕回去,雞舍也是於新偉經常直播的場地。
去年臘月賣雞後,偌大的雞舍裏,只剩下了20多隻公雞。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本該是抓小雞苗的時候,而今年於新偉卻猶豫了,因為家裏的散養雞經常遭到黃鼠狼、野狸子等光顧,前不久出一趟門,就少了6只雞。
在寶山營村,人們除了外出打工,主要依靠種地和養殖業為生。村裏有養殖大户,養着幾百頭牛、幾百頭豬。比起養雞,於新偉還是更喜歡養牛,就連自己的快手直播賬號名稱,還加着“牧野繁花”,就是因為喜歡放牛。
守山大叔於新偉在自家院裏,他説自己並不想出去,不想離開村子。新京報記者 王巍 攝
於新偉説,“我的夢想還是放牛,看到我們村裏買牛的人家,我真眼饞啊,我多想能再買頭自己的牛。帶着牛去後山,和牛在一起的時候我最快樂,因為牛真的沒有心眼。我最大的願望除了守着寶山營這片山,還想帶着我的牛,在後山,我跟着牛後面,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我心中彷彿開出了一朵朵小花。”
但是,在家人看來,養牛這條路其實並不太適合於新偉。於新偉排行老小,在六個兄弟姐妹中,於新偉平常和四姐聊得最多,於新偉的四姐説,兄弟姐妹們從小疼愛他,以前他基本上沒吃過苦,長大之後,他卻是家裏吃苦最多的一個。
四姐説,“他從小就喜歡放牛,但他運氣不太好,養的牛從山上摔下來死了好幾頭,還有在山上吃了有毒的東西病死了。他還捨不得賣,畜牧業支出最大的就是草料,牛不賣出去,每多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糧,但他一直護着,牛最後都老死在棚裏了,到了也沒捨得賣出去。”
在家人看來,於新偉在網絡上的走紅,可以説是老天這些年來第一次對他的眷顧。直播後的於新偉開朗了許多,經濟狀況也改善了不少。四姐説,“坦白講,一般人有我弟弟那麼多粉絲能賺不少,但他不行,他不是這種人,做不到。”
至今於新偉一家人住的房子,還是父親蓋的。妻子何麗霞説,自從嫁過來,家裏就是這樣,一直沒有變過,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翻蓋房子。
“‘火’了之後最大的感觸就是經濟條件能好點,家裏的新房有希望了。”於新偉説,等再攢攢錢,到明年差不多就夠蓋房了。
新京報記者 耿子葉 張樹婧 攝影 王巍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柳寶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