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廣沒有靳東,四五線沒有李誕

北上廣沒有靳東,四五線沒有李誕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文/ 魯舒天

在馬保國躋身頂流之前,上一個通過非正常途徑引發全網熱度的,還是豆瓣4分職場劇擔當——靳東。

靳東有1500萬微博粉絲,但這位“十八線”明星擠上頭條的時刻,但都跟他對都市精英的浮誇和土味演繹有關,如果不是不久前的“假靳東”事件,很多人恐怕想不到,真有不少觀眾會迷上他抖雞湯時的西裝革履和鋥亮髮膠。

比如家住江西、年過六旬的黃阿姨,她只知道自己一上抖音,這位英俊的中年男演員就會對她噓寒問暖,還許諾給她一套房子和100萬。很少有人能給黃阿姨解釋清楚:手機裏的“靳東”不過是個AI合成的虛擬形象,是專門來騙她的。

北上廣沒有靳東,四五線沒有李誕

辣眼的“假靳東”

不過在整件事中,最耐人尋味的其實不是拙劣的騙局,而是騙子們選擇靳東來冒充的背後原因。

這幫收割者精準地繞開了易烊千璽、王一博、劉昊然等“國民弟弟”,轉而匹配了與目標受眾認知相符的非頂流藝人。換句話説,在以三四線以下城市中老年婦女為收割對象的騙局中,恪守男德、濃眉大眼、老幹部形象的靳東才是正確答案[13]。

這就叫不選最貴的,只選最對的。

眾所周知,北上廣深和三四五線長久接受不同的信息內容和文化符號,由此形成迥異的審美趣味與消費習慣。在移動互聯網進入下半場後,技術進步加速鋪平傳播渠道,在同一種媒介的覆蓋下,城鄉二元的文化割裂只會更加雲泥兩判。

在海派清口早無立錐之地的上海灘,李誕和笑果文化成為新的喜劇之王,一舉成為流行符號No.1。可如果你打開最新一季的《脱口秀大會》,就不難明白脱口秀這項舶來品為什麼只在一線城市風靡,卻無法在更廣袤的中國內陸落地:

顏怡、顏悦在婚姻段子裏致敬庫布里克的《閃靈》;楊笠在女權段子裏調侃“漫威”黑寡婦的衰老速度比別人慢,楊蒙恩則在行業段子裏插了一個歷史梗:“我來參加脱口秀大會就像去了太平天國一樣,遍地是大王,短暫又輝煌”……

很顯然,理解這些梗,需要很強的文化積累才能get笑點,這已然超越了國人平均文化水平的上限。這麼一對比,何廣智和李雪琴的地鐵段子就比較接地氣了——雖然每天都擠地鐵的上班族,仍是一個只屬於一二線城市的場景。

要説最不接地氣的,是喜歡“飆洋文、秀優越”的Norah,這種更對留學生胃口的風格被李誕提醒“喜劇演員不要給人那麼大的壓迫感”。李誕的意思是:一個表演者不能放低姿態,就很難觸及更廣泛的共鳴,到頭來是在自説自話。

李誕的文化經驗來自張楚、布可夫斯基、馬爾克斯和庫斯圖裏卡,但他從不追求曲高和寡,而是選擇不斷降維降維再降維,原因也很簡單:如果內容離最大公約數太遠,別人幹嘛要搶一票難求的小劇場,躺在牀上刷抖音豈不快哉?

當然在今天,五環內精英再怎麼降維,也很難繼續向下穿透:五環外的人對五環內流行哪個藝人、哪部美劇、哪款應用一無所知,也沒興趣知道;五環內對五環外平日裏玩什麼、刷什麼、跟什麼大哥、做誰的家人,一樣是毫無察覺。

昔日趙本山“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和趙麗蓉的“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這種能夠穿透全國人們的梗,再也無法重現了。村村通網後,互聯網上顯露出來的文化割裂,可曰“北上廣沒有靳東,四五線沒有李誕”。

所以問題來了:我們的物質生活在摺疊,精神生活是不是也在摺疊?

現象:文化摺疊

1927年3月,一個湖南湘潭人有備而來地發表了一篇《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裏面有這樣一段話:“許多農民運動的道理,和在漢口、長沙從紳士階級那裏聽得的道理,完全相反。許多奇事,則見所未見,聞所未聞[1]。”

這篇歷時32天的田野調查,只是為了説明一點:於社會觀察而言,想要得出正確認識,務必親自去下面看一看,決不能閉門造車。

九十年後的一日,紀錄片導演李一凡充分領會了革命導師的“認真”精神,為了搞清90後農村青年的生存狀態,他去工廠流水線實地蹲點,與拍攝對象互加好友、同吃同住,終於拍到了在國內曾經風靡一時、卻又銷聲匿跡的殺馬特。

殺馬特或許是一種信仰、態度或主張,但它首先是一種髮型,特點是五顏六色又四面開花。在“45度角仰望星空”成為流行金句的那些年,殺家軍三五成羣地頂一腦袋在街上走,構成了泛城鄉結合部最朋克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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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馬特我愛你,李一凡,2019年

有人看不慣,笑它“非主流、洗剪吹”,還有人直接批“腦殘、低俗”。2012年之後,殺馬特逐漸跟火星文、山寨混搭、仰角自拍等關聯符號從主流視野中消失殆盡,以至於給拍攝者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印象。

經過不懈努力,李一凡通過線人混進了“葬愛”圈子,在東莞石排鎮找到了最後的殺馬特。

根據他的統計,殺馬特成員幾乎都是中小學輟學的留守兒童,進工廠平均年齡14歲,不懂社交、空虛寂寞、基本膽小,普遍抑鬱,來到陌生人社會後,大多有被偷被騙的經歷,有人一下火車站包就被拎走了。選擇加入組織,是因為這層保護色看上去唬人,也便於相互建立認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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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佈在全國各地的殺馬特家族

李一凡説,進入殺馬特的世界後,他才發現這裏“毫無精彩可言,只剩下流水線上的單調與疲勞”。那些被社會視為異端的誇張造型,不過是這些人僅剩的減壓閥。可現在,殺馬特只能在“污染市容、有傷風化”的譴責中剪去頭髮,重新到每15分鐘換一班的工位上洗心革面,老實待著。

《我拍了殺馬特》的視頻在一席出圈後,網友稱其“殺馬特的精神史”。但這部上映於2019年的片子其實是一部“遲到”的紀錄,昔日超過200萬人的殺馬特家族早已消失殆盡,導演能採訪到的“活殺馬特”數量,其實已經不足10個。

近年來最“及時”報道文化撕裂現象的,反而是一篇自媒體公眾號的文章——X博士2015年那篇《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在這篇文章刷屏前,很多在一線城市工作生活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快手這家公司的存在。

這篇文章雖然引起極大爭議(已被刪),但其初衷與李一凡類似,均是以某個真實切面清掃社會觀察的盲點——短視頻方興之際,通過自我摧殘謀求關注的荒誕行徑此起彼伏,一個粗糙、簡陋、原生態的鄉村世界,在媒介的顯微鏡下纖毫畢現。

對於“打通中國最底部鄉土圈層的視頻內容平台”而言,它去中心化的算法是中性的,沒有放大任何怪誕現象,只是“展現並聯系”了不為人知的底層和他們的真實日常——但當這些真實展現在一線精英面前時,“友邦驚詫”是免不了的。

最具體的表現就是:“一線城市白領絕對不會喜歡快手中最火的段子,相反在城市刷爆的話題卻在快手上一點聲音都沒[6]”。

儘管在今天,日活超3億的快手擁有了大批一二線城市的用户,但其平台裏的主流內容和主播仍然難以向上穿透,散打哥、二驢、方丈、祁天道、張二嫂這些幾千萬粉絲的快手大V,對於絕大多數一線城市的互聯網用户來説仍然是陌生且遙遠的。

是技術進步,讓人一頭撞見了審美端的“不同中國”,撞見了文化層面難以逾越的天塹——他廣場神曲,你歐美流行;他穿越玄幻,你名著經典;他天佑giao哥,你德綱李誕;他在直播給老鐵打賞,你在網課聽財經論壇。

缺乏共鳴和毫無交集,是目前互聯網文化現狀的關鍵詞。如果只是讓生存經驗迥異的人看到彼此,而非理解彼此,那麼這種“看到”的結果一定不是拉進,而是疏遠——不同的人難以相互認同、取得共識,更可能相互取笑、心懷不滿。

在《殺馬特我愛你》中,幾個採訪對象都説了一些同樣的經歷:被罵傻逼,被翻白眼,甚至被人圍住羣毆。而在當年那篇《底層殘酷物語》的文章下面,評論裏出現最多的字眼就是“難受”、“噁心”、“想吐”和“感到不適”等字眼。

應對文化撕裂,主流羣體標準的就是四個動作:先是“驚詫”,然後“敵視”,繼而“忽略”,最後“遺忘”。這麼多年了,其實沒一點兒改變。

甚至平台也在努力掩蓋這些鴻溝。當你在2020年翻開視頻網站的名片,那個“野蠻江湖”已經不可見了,自發上傳的違和內容已被李子柒式的“田園牧歌”所替代,甚至連奧利給大叔也在勵志片裏喊出“不要冷漠地走入普通人”這種雞湯。

掩蓋有用嗎?電影《一代宗師》裏有個情節,宮家父女上青樓,章子怡飾演的宮二發問:“帶着親閨女逛堂子,這是什麼説法?”宮保田回覆道:“這天底下的事,你不看它就沒了?”

原因:下滲脱節

割裂令人難以忽視,它是如何形成的,又該如何解決?

首先,文化割裂的本質是經濟割裂,它是由不同地域間經濟發展不平衡導致的;其次,媒介技術的進步讓不同的文化圈層各自壯大,形成閉環,因此易於辨認;再次,割裂現象是一個全球問題,在美國也有,而且更加嚴重。

這次大選前,美媒大肆渲染川普之弊,給人一種美國人民再也不會選他的印象,但真到投票時,你會發現精英輿論一開始並沒有為拜登帶來壓倒性的優勢,民調的“大局已定”是個偽概念。原因很簡單,白左和紅脖子互不理睬,雙方很難因為宣傳去改變根據階層認同早已選擇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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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本子誰看,誰的場子誰站

即便算法一貫只讓人看他想看的東西,信息權重會加劇信息接收的區隔,但我想説的是,有人之所以會堅定地給川普投票,並不是因為精英媒體輻射不到共和黨的票倉,而是另外一個原因:即使精英媒體覆蓋到了,也沒有一點兒卵用。

美國作家威爾·羅傑斯諷刺地説過——“把錢都給上層富人,希望它可以一滴一滴流到窮人手裏”,這句話即是經濟學裏的“涓滴效應”(trickle-down econom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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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滴效應

上世紀70年代末以後,人們發現了一個殘酷的現實:錢都被上層截留了,根本不會流到下面,涓滴效應被證偽。隨後全球化導致的製造業轉移和資產價格的大牛市疊加,為美國如今的經濟割裂奠定了堅實基礎[15]。

而經濟割裂傳導到文化割裂,遵循的邏輯也大同小異:媒介迭代(中性)——知溝理論(負面)——迴音壁效應(負面)。先看媒介迭代。

第一階段:紙媒/電視時代主流媒介:報紙雜誌 書籍 電視 廣播信息特質:精英化傳導路徑:自上而下獲取方式:被動接受範圍:窄 反饋機制:單向第二階段:門户/搜索時代主流媒介:電腦信息特質:圈層化傳導路徑:由內而外獲取方式:主動搜索渠道範圍:中 反饋機制:單向第三階段:移動/推送時代主流媒介:手機信息特質:扁平化傳導路徑:凌亂無序獲取方式:定向投餵渠道範圍:廣反饋機制:雙向

“知溝理論”(Knowledge Gap Theory)提出於1970年,它指的是信息壟斷加劇階層分化:在現代社會,由於富人通常比窮人更快地獲知信息,因此,大眾傳媒傳送的信息越多,富人與窮人之間的知識鴻溝就會越大。

當大都會與城鄉結合部的認知鴻溝被拉開後,由算法主導的信息分發,非但沒有拆除圈層間的壁壘,反而對其進行加固,形成迴音壁。

“迴音壁效應”是指認知會在一個封閉的圈子裏不斷加強,令人疲於思考,愈發偏執,無法接受相反意見。信息繭房一旦形成,就會不斷加劇羣體極化。

從第一階段到第二階段,信息流通更多限於精英小眾人羣。城市一二線羣體相對於急劇分化的其他社會羣體,呈現出了很高的同質性,在“價格昂貴的硬件設備、並不平等的資源分配與居高不下的網絡費用”組建的信息護城河面前,他們得以接受特定的精神食糧與歷史經驗的餵養,並形成所謂的“大眾”文化[4]。

用《讀庫》主編張立憲的説法,在BBS時代,上網本身就是過濾器,大家只要到了論壇,類似現在去一些上流會所,會默認周遭是具有足夠學養和見識的人。所以,那時的爭論能夠對參與者形成有效積累,經常會有一個帖子底下動輒回覆幾百上千字的情況,所有人都在認真、老實地探究問題[16]。

2008年,我看過一個電視節目,主角是一對鄉村教師夫婦,生活之處很閉塞,每次接送學生都要經過陡峭的山路。當節目組提出幫其實現個人願望,他們説沒去過首都,想看看天安門、故宮和長城。耐人尋味的是,那年北京正在辦奧運,所有去北京的人都為看鳥巢、水立方,顯然這個情況處在受訪者的認知之外。

這種“與世隔絕”的極端案例是什麼時候消除的呢?沒錯,就是從4G驅動的信息化建設突飛猛進的2014年之後。在上表的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中國社會才真正實現了“村村通網”,MAU,ARPU,GMV值才終於不是炒概念。

在這個過程中,低線農村的信息觸達是通過移動端實現的,即由紙媒/電視時代直接過渡到移動互聯網時代,中間一環幾乎斷檔。

新技術“忽如一夜春風來”地鋪平渠道,只是方便了互聯網行業在下沉市場坐收流量紅利,可它既沒有修復“下沉人口”的文化缺失,更談不上填補文化缺失背後日積月累的經濟失衡。

前面提到,文化脱節的根源是經濟脱節,不過這個脱節首先反映在文化上——沒有來得及參與信息事件、更新知識系統、建立思考框架、形成文化自覺的最大公約數,同掌握話語權、輸出觀點、進行創作的少數精英羣體,存在着深刻的疏離感。

x博士的快手文、奇葩遍地的《譚談交通》和《1818黃金眼》、被小鎮青年捧為票房贏家的《前任3》,也都出現在“搜索-推送”的時間入口尚未縫合的空當。城鎮化讓數字信息飛速流動後,揭開了這樣的現實——沒有文化下滲、舉世大同,只有“下里巴人”包圍“陽春白雪”的鏡像。

為什麼是“下里巴人”包圍“陽春白雪”,而不是相反,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的調查報告可以告訴你:截至今年6月,國內網民學歷結構如下——小學及以下網民佔比19.2%;初中、高中/中專/技校學歷的網民佔比分別為40.5%、21.5%;受過大學專科及以上教育的網民羣體佔比僅為18.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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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網民收入結構

換言之,那些把你氣到半死的槓精與噴子,很可能小學都沒畢業。

技術只能凸顯差異,卻無法彌合鴻溝。下沉市場的觀眾就是寧可去看從頭打到尾的《葉問4》,也不愛看諾蘭拍的好萊塢的燒腦敍事——三四五線也沒有諾蘭,他在一二線影迷心中再怎麼封神,在後者的認知裏都難有多少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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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幕下沉的十年後,三四線依舊沒有諾蘭

愛默生有句名言,“一個人就是他整天在想的東西”(Aman is what he thinks about all daylong)。是什麼造成了一個人會想什麼呢,管子的另一句名言可以解答,“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文化上的問題很難通過文化來改進,只有先讓大家變成一樣有條件的人,他們才有可能認同和喜歡同一類事。換句話説,經濟撕裂持續存在,文化撕裂就會持續存在,這個問題以前解決不了,未來恐怕也解決不了。

危害:孤島喪鐘

辛巴可能是極少數沒必要從下往上跳的人。

辛巴原名辛有志,自稱“農民的兒子”,這個現年30歲、坐擁7000萬粉絲的快手頭部主播,在直播帶貨界與李佳琦、薇婭成鼎足之勢,最近頻頻因跨種類的爭議竄上熱搜,引得吃瓜羣眾一頭霧水:“辛巴不是獅子王嗎?辛有志是幹嘛的?”

造成尷尬及輿情一邊倒的原因很簡單:辛巴的受眾非常下沉。

在私域流量獨步江湖的快手,“辛巴818”位列平台六大家族之首,就在11月1日當天,辛巴12小時帶貨18.8億,在刷新平台記錄的同時也創下了直播電商新的單場記錄。辛家一眾門徒,像蛋蛋小盆友、時大漂亮、愛美食的貓妹妹,別看名字純樸到一盤四國軍棋能碰見三個,隨便哪個的銷售成績都能吊打羅永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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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琦、薇婭同框央視

但在李佳琦、薇婭動輒上熱搜、上央視的今天,在一二線都市圈層構築的社交輿論場,辛巴還是沒有知名度。最諷刺的一件事發生在今年“618”期間,辛巴請演員張雨綺在快手直播間一起帶貨,結果作為嘉賓的張雨綺反而上了熱搜,很多看消息的人,只知道她旁邊坐着的是一個快手網紅。

但從收入角度來看,辛巴比張雨綺牛逼多了,一二線是否認可他,並不妨礙他在三四五線甚至農村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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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直播間裏,辛巴是張雨綺的綠葉

作家徐皓峯説過,古代其實不是階級社會,而是名分社會,“士農工商”劃的不是成分,是名分。經濟繁榮時期,商人只是名分受挫,生活品質絕對要高過社會大多數人,輪到朝代危機,也是由於實質上的升降級被堵死。

辛巴正是“名分受挫”卻賺到手軟的典型,除了在2018年上過一次央視水均益的專訪,他對躋身主流一事似乎也無所謂[11]。畢竟另一個圈層的認可對他的“財產分配問題”只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既然破圈那麼難,不如守好基本盤。

然而,辛巴、散打哥、手工耿、giao哥畢竟是草根上位的少數,對那些既沒名分也賺不到錢的人來説,他們就會用比殺馬特更誇張的方式去驗證存在感。比如前些年興起的喊麥歌詞、匪幫説唱,比如賈樟柯《天註定》的隱喻。

在一個6億人月薪不足1000、一線房東月收租60萬;幾億人沒坐過飛機,凡爾賽網友卻全世界玩轉的現實割裂面前,即便雙方能風平浪靜一時,也很難永遠相安無事。

那些沉默的大多數,生活在主流視線邊緣、旅行地圖之外和電視鏡頭不會拍到的地方。有人熟視無睹,也與信息區隔相關,區隔不僅會阻礙瞭解,還會加深偏見。更何況知識信息的積累從不直接等於世界觀的深化(項飆語),算法主導下的互聯網,非但不會帶給人更多自主性,反而會提供更單一的價值(賈樟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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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天註定》在多倫多電影節放映時,有個來自一線城市的留學生站起來斥責賈樟柯:“你為什麼只拍窮鄉僻壤,離了煤礦你會死啊?”這個思路總結就是:我和我周圍的人過的不是這種生活,所以這種生活並不存在。

知乎有條總結——賈樟柯電影的小人物不會來看電影,看電影罵街的人沒過過電影裏的生活。

人想成長就得見世面,見世面的重點不在多,而在不同[18]。一個人在北上廣深呆久了,就會誤以為身邊的環境是常態,是理所當然的。北京集中了中國濃度最高的知識分子,上海、廣州、深圳集中了中國濃度最高的工商階層,這些地區的收入與發達國家比肩,對低線、縣城、農村的人而言,去這裏就和出國沒區別。

而在閉環凝結的今天,這種對比之下的反思越來越難以成為通識性的議題,圈地自萌、自説自話、掩耳盜鈴、埋頭進沙堆的鴕鳥不在少數。

黃章晉有篇文章叫《在隔壁的中國,那些孩子已經長大了》,也是在談這件事:對不充分的城市化造成的割裂問題,如果不盡早解決,遠不是山寨審美這麼簡單。二元之間不會一直“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你不聽、不看、不感冒,不想隔壁世界的壓抑與無奈打擾到小確幸裏的現世安穩,可該來的終究會來。

文章例子是在農村教育資源稀缺的大背景下,一刀切的“撤點並校”引出的社會問題。中西部農村平均距離是4.8公里,山區距離更遠,為了接送上學,不符合安全標準的幼兒園、小學校車頻頻出現側翻和窒息,事故曝光後,學校轉為寄宿制,寄宿制的結果是什麼呢?是留守兒童脱離家庭、陷入集體霸凌[7]。

那些在“暴力崇拜、勝者為王”的封閉環境中成長的孩子,今天是如何被對待的,明天就會如何對待他人,他們的教育、安全和心理狀況,連鎖的家長陪讀與貧困失學現象,也難有更多“上面的”眼睛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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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爆火的藏族少年丁真

現實是丁真一爆火,網上就出現了山區孩子攔路要錢的視頻,但譴責的聲音卻並不關心這些“壞小孩”們是何時起被蠻橫與狂暴吞噬。今天他們只是在公路邊坐地起價,明天呢?

結語

有人覺得文化割裂沒什麼,就像貿易戰一樣,“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各玩各的不好嗎?但現實情況是:在移動互聯網滲透的過程中,一羣持有相同觀點的人可以更方便的聚在一起,互相加強觀點,最終抱成一團。就如同那個段子講的:

互聯網的作用,原本是讓井底之蛙開一開眼界,認識一下井口以外的世界。可是在這,實際情況是成千上萬只井底之蛙通過互聯網互相認識,互相認同和肯定,並經過長久的交流之後達成共識:世界確實只有井口這麼大……

在互聯網時代,一個人可能無法成為孤島,但一羣人可以。不但可以,他們還能在島上品嚐着彼此的排泄物狂歡。

因此在“北上廣沒有靳東,四五線沒有李誕”的背後,一波更大的撕裂正在迎面而來:左的看不起右的,右的瞧不上左的,“女權”和“男權”在微博上互噴,年輕人在B站吊打資本家,甚至因為愛國的“姿勢”不對,都能上綱上線亂扣帽子……

一個充斥着左右互搏,男女對立,階級鬥爭,上綱上線的互聯網,才是我們未來要去適應的互聯網;一個充滿文化撕裂的環境,才是我們未來不得不去面對的必然。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閲讀。

參考資料:

[1]. 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1927年

[2]. 我承認我不曾歷經滄桑,蔣方舟,2013年

[3]. 驚慌龐麥郎,人物,2015年

[4]. 昨日之島,戴錦華,2015年

[5]. 抗戰徵兵只能靠綁的五大原因,短史記,2015年

[6]. 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X博士,2016年

[7]. 在隔壁的中國,那些孩子已經長大了,大象公會,2018年

[8]. 民國“黃金十年”的兩張面相,短史記,2019年

[9]. 快手的野望:鄉土圈層的穿透與瓶頸,互聯網鬥獸場,2019年

[10]. 我拍了殺馬特,一席,2020年

[11]. 直播帶貨的辛巴樣本,互聯網鬥獸場,2020年

[12]. 沒有一個強大的祖國,你憑什麼喜歡搖滾樂,導演張內鹹,2020年

[13]. 假靳東為什麼成了中老年阿姨的芳心縱火犯,網易數讀,2020年

[14]. CNNIC第46次調查報告:網民屬性結構,新浪科技,2020年

[15]. 為什麼富人賺錢更容易,第一財經YiMagazine,2020年

[16]. 《讀庫》老六:飯局之外,我只是個乏味的編輯,忽左忽右Leftright,2020年

[17]. 微博博主@王老闆

[18]. 微博博主@河森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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