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吧,郭敬明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

承認吧,郭敬明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
文 | 郝琪

編輯 | 露冷

12月29日,上映5天的《晴雅集》票房破3億,與同期上映的《拆彈專家2》相比,《晴雅集》在票房與討論度上都表現平平。

觀影者分裂成兩個陣營。一部分人吐槽影片過度賣腐、浮誇做作。另一方的觀點是,影片至少審美在線,特效不錯,整體算不上爛片——罵他的人依舊在,但鼎力支持他的人,幾乎已經肉眼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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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晴雅集》裏男演員打架時赤裸上身,被網友吐槽“賣弄男色”

為了《晴雅集》上映,郭敬明和過往一樣賣力。宣發大幕早在10月初就已拉開。10月底,鄧倫生日,郭敬明送上祝福,同時不忘宣傳新片。接着是一系列熟悉的操作:發佈同名推廣曲、片尾曲,放出各種製作特輯……

有關該片的熱搜詞條是這樣的。一條是“郭敬明叫晴雅集官博滾”——他對發行不滿,類似的,他還説過,“我只是個導演,不負責發行,別天天罵我。”電影上映後,郭敬明在微博上抱怨杜比廳排片不多。他留下各個城市杜比影院的電話號碼,號召粉絲們打電話求排片。另一條是 “郭敬明 不要因為我而不喜歡鄧倫”——依然擔心票房與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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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上映期間,郭敬明正面臨“外患”。12月22日,《晴雅集》上映前三天,上百位知名編劇、製作人聯名呼籲抵制於正、郭敬明,稱他們“文賊”,批評他們“在社會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不過,這場牽扯數百人的聯名抵制並未引起多大動靜。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郭敬明都肉眼可見地“衰落”了。他像一個拼命折騰卻始終氣血不足的人,缺乏臨門一腳的力氣。他的好與不好,都不足以像過去那樣引發全民探討。他曾盛極一時,但又很快變得不再重要。

1

也許還有人記得,《小時代》上映時引發的震動。

麥特文化CEO陳礪志説過,在郭敬明之前,沒有多少導演能像他一樣善於營銷。

據説,《小時代1》推介會上,郭敬明不像其他導演那樣,帶着粗剪版電影給院線經理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寫滿數字和圖表的PPT,上面列滿影片的百度指數、觀眾年齡區間等。

那是一部目標明確的粉絲電影,由大數據指導創作連同營銷。主題曲《時間煮雨》被分三次發佈——先公佈歌詞,再放歌,最後再來一支MV。將一錘子買賣變成一魚多吃。

對於海報、宣傳片等營銷物料的拍攝,郭敬明有着近乎瘋狂的執念,堪稱宣發內卷第一人。“一部電影通常拍攝20到40張海報,而郭敬明拍200張。”陳礪志曾在接受《南方週末》採訪時説。此外,《小時代》系列還改變了電影通告的做法。過去,主演們常常一起趕場,《小時代》則把明星拆分到不同城市,多點齊下,等到超前點映,再在同一家影院匯合,製造新的引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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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1日,郭敬明攜《小時代》劇組赴昆明舉行電影發佈會(圖源:視覺中國)

到了《小時代4》,這套手法已不新鮮,又遇上男主角柯震東吸毒等糟心事,沒想到郭敬明還有新玩法。他捆綁《爵跡》宣傳、一天公佈一位主演,並做起“自黑”H5。頁面上寫,“全宇宙最炫酷的撕叉大戰”,時代姐妹花們互相揭醜——“你男人進監獄,公司要倒閉”“哥,我的鼻子好像整歪了”。

影視從業者連連讚歎他的創新手法,影評人對他的批評也從未間斷。那些年,郭敬明如同一把標尺,分隔着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一派人認為他勤奮、努力、具有開創性,是時代性人物。另一派人眼中,郭敬明的作品空洞、拜金,“精明的商人”而已。

有驚人的票房做支撐,郭敬明展現出“我就是喜歡你看不慣我又打不死我”的樣子。《小時代》系列電影總票房17.95億元,打破了當年華語電影的票房紀錄——拍攝成本僅為2.31億,投資方樂視影業大賺一筆,樂創文娛董事長兼CEO張昭曾説,《小時代》系列成就了樂視影業。

那是郭敬明風光無限的時期。他回母校上海大學做演講,底下人潮洶湧喧囂,他被簇擁上台,身後的屏幕,連續三次打出“這是他的時代!”字樣。

2013年,曾質疑郭敬明抄襲的《南方週末》為他頒發“中國夢踐行者”一獎。郭敬明十分重視此獎。他不惜暫停《小時代3》的拍攝,從羅馬到俄羅斯中轉,再趕回北京領獎。那年,與他一同獲此稱號的是曲格平、馮侖、李冰冰、鬱亮、梅葆玖、雷軍、恆大足球俱樂部和快遞員。再早5年,獲此榮譽的是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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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郭敬明出席南方週末“中國夢踐行者”致敬盛典(圖源:視覺中國)

郭敬明馬不停蹄地接受了大量媒體採訪。他從來都知道自己身上的新聞性——韓寒、身高、團隊矛盾,都是採訪中可以被談論的話題,它們迅速地轉化為熱度與票房。

媒體開始重新考量他的過往,不厭其煩地分析他為什麼會成功。他們稱他的出版業務為“出版王國”——那是他的另一片領地,與電影作品一樣,也經受着膚淺、華而不實的批評。但也同樣因為數以億計的碼洋,成為不可忽視的文化現象。

郭敬明曾説:“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給出版界帶來變革。”某種程度上,他的確為行業注入了新玩法。他像運營娛樂公司那樣簽約幷包裝作家。在他旗下的雜誌《最小説》中,他設置了“I WANT”娛樂互動板塊,借鑑好友龍丹妮的選秀模式,搞起作者選秀,讓他們穿上晚禮服,在富麗堂皇的酒店拍攝寫真。

作家張頤武評價郭敬明就像青春文學裏的趙本山,一人帶動了一個產業。據中國社科院2013年“文學藍皮書”數據顯示,“最世文化” 旗下《最小説》《最漫畫》《文藝風尚》《文藝風賞》等期刊的發行量,比全國傳統文學期刊加在一起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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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説》團隊六週年暑期籤售會吸引眾多書迷(圖源:視覺中國)

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媒體常將兩人放在一起講述,目的是證明諾獎引發的“莫言熱”也未能改變中國書市的暢銷格局,“排在暢銷榜首的依然是郭敬明。”

2

作為那些年的“主角”,郭敬明擁有着“主角光環”。長江文藝出版社副社長黎波説:“有些人是做事,郭敬明是做局”——評價已經遠遠超越了“作者”“導演”的身份。

他創造了一堆理論,比如,他改寫了“木桶理論”——如果你有幾塊板特別長,根本不用管短板,只要把木桶傾斜,蓄水量就可以很高。2013年,他即將30歲,驕傲地對媒體宣稱:“跟很多很多30歲的人比,我已經遠遠甩開他們人生不知道多少個層次了。”

郭敬明成了一個現象,一個符號。他代表着一種超乎常人想象的高階生活:住在汪精衞四太太的豪宅裏,屋裏有堆成金字塔狀的巴黎水,牆上是價值80多萬的法國Baccarat水晶燈。他代表着人們追逐美好生活的一種樣態:不厭其煩地強調自己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從不休假,勤奮努力、光明正大、赤裸裸地追逐財富。

他深受年輕人喜歡——票房證明了這一切。因此,誰都想要與他合作,彷彿抓住他,就抓住了時代,抓住了年輕人。

但2016年,電影《爵跡》上映,郭敬明開始進入衰落期。

曾經護佑他走向成功的那套法則不再奏效。這是一部集結了數十位當紅一線明星的電影,包括范冰冰、吳亦凡、陳學冬、楊冪等。《爵跡》雖不如《小時代》出名,但也有堅實的粉絲基礎。影片號稱由全CG打造,噱頭十足。一切看上去都是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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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跡》根據郭敬明的長篇小説改編,集結數十位當紅明星出演

但最終,《爵跡》只收獲了3.82億票房,甚至難以覆蓋成本。宣發期間,樂視一度拿掉“導演郭敬明”字樣,擔心人們因為對他觀感不好而影響票房。

相應的,電視劇《幻城》在湖南衞視收視率也始終未能破1。

很快,有人發現,郭敬明旗下的四家公司不知什麼時候陸續註銷了,幾本雜誌也已相繼停刊。又逢樂視危機爆發,影視行業降温,他先前依靠粉絲積攢的流量被迅速耗光。原計劃於2018年7月上映的《爵跡2》遙遙無期。

3

從2016年開始,郭敬明減少在互聯網上分享動態。有人統計,2018年全年他僅發了42條微博,相當於過去兩個月的更新量。

過去,他是部分80後的青春寄託。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黃平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評價,儘管《小時代》文學水準不高,卻構成理解這個時代的標本。書中人物總在抱團取暖,總在用外在物質確認自我價值。“把一個卑微的自我投射到不朽之物上,幻想可以獲得一種意義感。郭敬明寫出了這種虛弱,擊中了一代人的潛意識。”

但當這代人從幻覺中醒來,開始面對現實,承受“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危機時,郭敬明成了隨時可以被拋棄的“青春”。

《郭敬明為什麼哭了,以及正在消失的 80 後話語權》一文分析,80 後整體人口數量不佔優勢,尤其是年齡較為成熟的那一部分,幾乎可以用“弱勢”來形容。這決定了這個羣體的產品不能經受時間和消費變遷衝擊,從而被數量勢均力敵的 90 後推崇的產品取代。另有學者指出,郭敬明的讀者主要是年輕女性,“最沒有社會地位和話語權的一個羣體”,不少女孩為了顯示自己成熟,要與郭敬明畫清界限,“彷彿喜歡他是一個人生污點。”文中這樣寫道。

那些氾濫的喜歡和崇拜開始像潮水一樣迅速退卻。過往的愛不足以支撐他們在網上為曾經的偶像辯駁。於是,一切正如郭敬明困惑的那樣——那些喜歡他的人,從來不大聲地説出喜歡。

再加上,一直以來,刻在公眾心目中的抄襲風波揮之不去,昔日旗下的男作家又爆料他性騷擾,郭敬明積重難返,屬於他的時代徹底過去了。

他開始出現在各大綜藝節目中,以導師的身份。但導師之路並不順利。他的表達常常被認為是在“詭辯”。《演員請就位》第一季,李誠儒批評他“用廉價的筆觸引發廣泛的共鳴”。第二季,他理直氣壯地為那些演技不佳的漂亮男孩發S卡,備受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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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請就位2》裏,同為導師的李誠儒與郭敬明因S卡產生分歧

他在《少年之名》中擔任導師,沒少花心思。他為少年們寫歌詞、拍MV,用取關節目組的方式登上熱搜,為選手們發聲情並茂的小作文,毫不惜力地賣腐。可惜,這檔節目糊得徹徹底底,連選手都在完結當晚連夜修改微博認證。

這與曾經那個“點石成金”的郭敬明判若兩人。過去,他不僅手握青春文學作者軍團,任何加入他電影的演員也被認為飛上高枝。他捧紅了名不見經傳的陳學冬,幫助郭采潔、郭碧婷、謝依霖等人打開大陸市場。就連楊冪,也因為《小時代》系列的17億票房,穩坐華語女星一番票房第二的位置,商業價值無人能敵。

但如今,“郭敬明”這塊金字招牌失靈了。

2016年,《爵跡》最後一場路演到了上海。眼看無望回本,漫天差評,郭敬明當眾情緒崩潰:“是不是因為我叫郭敬明,所以做什麼都是錯的?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們才不會罵《爵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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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爵跡》上海路演,郭敬明掩面哽咽(圖源:視覺中國)

現在,他在《晴雅集》宣發時説:“不要因為我而不喜歡鄧倫。”在《演員請就位2》上,他為選手們拉票,也説,不要因為不喜歡他而給選手低分。

這些卑微的吶喊,更多被解讀為“輸不起”的“綠茶式”發言。他的每一次示弱,都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無傷大雅的談資——不至於心疼,也不至於謾罵,頂多嘲笑幾句——因為不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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