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落荒草——全明星陣容的失敗之作《古馳家族》
《古馳家族》是一部把“奧斯卡”寫在臉上的電影，無論題材、主創還是演員陣容。演員陣容尤其豪華，被陰謀和緋聞包裹的古馳夫婦由Lady Gaga和亞當·德賴弗主演，兩位上一代掌門人由傑瑞米·艾恩斯和阿爾·帕西諾出演。這份“全奧斯卡陣容”也被電影公司作為“衝奧”亮點，大肆宣傳，但最終，該片卻只領到慘不忍睹的零獎成績單。
《古馳家族》劇照
電影演繹的是那個著名的家族內部暗殺事件：第三代接班人墨裏奇奧被妻子帕特里亞買兇暗殺，同時，古馳家族失去了自己創立的顯赫品牌，任其旁落外人。這個故事長達幾十年，跨越了古早花邊小報和現代社交媒體兩個時代，而刺激性的陰謀和緋聞始終佔據大眾視線，奢侈時尚閃着豔光點綴其中，意大利式的家族廝鬥貫穿頭尾，原著小説的標題是“古馳之家：關於謀殺、瘋狂、情色和貪婪”。一切都讓影評人擔心這將是一部庸俗、豔麗的真人版八卦。但實際上，影片以另一種方式令人失望——它是一篇味同嚼蠟的流水賬，用最平淡的方式把這個故事搬上了大銀幕。
更難以理解的是，電影迴避了對奢侈品家族的“景觀”式塑造，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偏愛的多機位固定鏡頭帶着四平八穩的腔調，於是，奢侈品獨特的影響力和感染力也欠奉，對消費社會的洞察也就無從討論。想到斯科特曾在《銀翼殺手》《異形》中以獨特的美學風格給影史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就不能接受《古馳家族》竟然會如此乏味。
電影開篇尚佳。卡車公司老闆的女兒偶遇豪門之子，迅速決定要嫁給後者。這部分故事情節豐滿，節奏凌厲。帕特里亞有介於少女和婦人之間的天真和心機。她時而甜蜜，時而兇惡，一步步活色生香，把自己看中的獵物驅趕捕獲。這部分故事好就好在沒讓帕特里亞落入盛行的“大女主”戲路，沒讓我們看到平民出身的灰姑娘一夜之間就跨越壁壘，掌權話事。即使帕特里亞能敏鋭捕捉到和睦家族隱藏的暗流，能推動丈夫投向渴望繼承者奧爾多叔叔，但始終遭受冷落，最終在“你不姓古馳”的傳統邏輯面前敗下陣來。
但在帕特里亞嫁入古馳後，劇情質量急轉直下，帕特里亞的目標開始模糊晃動：她想要的是家族財富？豪門地位？還是丈夫的愛？劇情又單調又混亂，像漂浮在冷水上的油，令人迷惑且反感。墨裏奇奧還發生了一場原因不明的出軌，毫無説服力，導致全片重頭戲——帕特里亞的買兇殺人，輕率得如同兒戲。
這個故事包含雙重隕落：家族事業的終結，嫁入古馳的女人成為殺人兇手。這其中有豐富的主題呼之欲出，斯科特也曾在拍攝期間談到過：“我不想把它拍成一部驚悚劇，因為它不是。在我看來，它更像是一種諷刺。”但諷刺的是什麼呢？大事記或社會新聞般單調粗糙的方式，將全片留在了浮皮潦草的表層。失去了豐滿的人物和時代背景，飽滿的故事成了擱淺的鯨魚，導演的野心被廢棄在沙灘上一同死去。
但《古馳家族》仍然值得一看，因為每個演員都全力以赴，尤其是Lady Gaga和阿爾·帕西諾。Lady Gaga絢爛浮誇的造型和對待表演事業的兢兢業業，使她和人物原型產生了化學反應。她是拉緊觀眾注意力的橡皮筋，只有她的出場才能讓劇情合理起來。她的熱情天真、強勢固執都是真的，無比符合帕特里亞這個人物。片中，帕特里亞得知奧爾多對古馳假貨的默許態度後，突然放下了對財富的渴望，開始維護品牌聲譽，毫無理由地從撈金女孩變成守護女神，這種主要人物的核心不穩是典型的劇情失誤。但Lady Gaga指着結婚戒指，再指向一堆假貨，就能讓人忽略劇本的問題。她説出的那句“親愛的，我們的名字，在垃圾上”，也成了全片最經典的台詞。
阿爾·帕西諾也在《古馳家族》中再次展現了自己的天才和勇氣。他的經驗對於奧爾多這個角色是過於豐富了，從自己任何一個角色裏取出千分之一，便能把這個老頭演得爐火純青。但他竟然以81歲的高齡，在演過了好多個類似角色之後，又獻給觀眾一個全新的形象：這個奧爾多風流、陰險、豪橫，但對自己一事無成的兒子無條件地給予父愛。奧爾多的戲份不多，但阿爾·帕西諾在極少的篇幅裏還有心力去寫下閒筆——他只需幾下，就穩穩立住一句口頭禪“BOOF”，一如盛年時《聞香識女人》中的“呼哈”。
奧爾多對墨裏奇奧和帕特里亞的微妙態度，也被阿爾·帕西諾演得層次明顯。他的表情太值得欣賞了，當他笑着的時候，眼睛卻透着狡猾，雙頰帶着點悲意，那一刻，任何有眼睛的觀眾都知道，這個演員真好。
但問題也出在這裏：《古馳家族》拍攝週期極短，阿爾·帕西諾遠赴意大利，輾轉兩個外景地，也只拍了短短一週多而已。這部快速拍成的粗糙電影裏，他的精彩表演難以融入，反而讓本就貧瘠的影片變得更加混亂，簡直像明珠落於荒草。
晚年的阿爾·帕西諾想演愛因斯坦、畢加索、達利、李爾王，卻都沒有實現。導演馬丁·斯科塞斯説79歲的阿爾·帕西諾在拍《愛爾蘭人》時，曾演到停不下來——“我拼命在後面喊CUT！CUT！喊得都喘不上氣了，他也不聽我的，還在繼續。最後我不得不派兩個人去跟他説，‘求求你了，停下吧’。”
這麼熱愛表演的阿爾·帕西諾，還有那麼多中意的人物沒有演，但這兩年他得到的，就只有《古馳家族》中這樣破碎的奧爾多，這樣短暫的一點戲。
來源 北京日報 作者 閆小平
流程編輯 U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