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開端》13集,甚至不敢再看王興德和陶映紅的臉,我的眼淚像高壓鍋爆炸一樣。
剛開始追劇時,我興高采烈:咦?找黃覺來演“演了似乎又沒演”的司機?是生怕觀眾猜不出來“他是兇手”嗎?
拜託,隨便瞄一眼這一車人,首先就先懷疑黃覺老師的角色好嗎?鍋姨之外、他被盲投為嫌疑人的概率最大,因為場外信息過於明顯:難道會找黃覺來演個路人甲?
看完13集:嗚嗚嗚這選角簡直太絕了!
誇黃覺、劉丹兩位老師演得好,似乎都是輕慢、都不足夠;
那徹骨傷痛、泣血絕望,情緒力量瞬間讓人籠罩其中。
《開端》的好看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故事性的,結構邏輯上的,肖鶴雲、李詩情反覆循環試圖阻止爆炸,起承轉合進度條很有看頭。
另一個部分則是情緒力量的洶湧。
將近乎無解的悲劇、生生剝落在你眼前:爆炸犯確實有罪,但同時他們也只是一對千瘡百孔、生不如死的父母。
白髮人送黑髮人,女兒死得不明不白、死後還被鋪天蓋地網暴。
孤獨夜風裏,失去女兒的母親走在悲劇發生的橋上,滿目蕭瑟、迎風流淚。
我沒有辦法原諒“自製炸彈要炸死一車人”的犯罪之舉,我也同樣沒有辦法忘卻失孤母親啼血般的眼淚。
一,小人物的悲歡離合眾生相。
13集中王興德、陶映紅夫婦的表現,很讓人唏噓。
這一集開頭,兩位在公交車上,一個年輕女孩上車,陶映紅伸長脖子、滿臉期待。
王興德一臉心如死灰的痛苦。
陶映紅抓住路人姑娘就問:你常坐這趟車嗎?你被人欺負過嗎?
不明真相的姑娘一臉莫名其妙、受到驚嚇。
起初王興德的表情是嘆息、抗拒的:你這樣無異於大海撈針、而且容易打草驚蛇,這樣做沒有用。
看着妻子起身去找姑娘、他伸手想阻攔,但又放下了。
那是她心裏無法放下的執念、隨她去吧。
更何況,他雖然理智上明白這樣做沒有用,但情感上何嘗不想豁出去、抓住任何一點點哪怕微乎其微的渺茫機會呢。
更讓我難過的,是這對夫妻被報警投訴後,和秦警官的對話。
秦警官表示案件已經結案、你們這樣不是事。
陶映紅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完全不吃這一套。
世間的法律、規則、懲罰,都已經不在她眼中了。
她抬頭看天,雲捲雲舒中她或許看到了慘死女兒的冤魂吧,如若不能找出真相、那在天之靈能否安息?
另一邊,王興德還努力硬撐着最後一口氣、維持着“正常人”的正常社交反應。
和秦警官説話客客氣氣,在對方開車離開之時鞠躬致意。
背影佝僂,又帶着“求幫忙”“求諒解”“求通融”的小心、甚至有一絲絲卑微,讓人格外唏噓。
多次之後,王興德、陶映紅夫婦,已經成了45路公交司機眼中的“黑户”。
看見他們甚至不開門。
陶映紅追車跌倒趴在路邊,亦或是夫妻夜晚走上橋,王興德多次出現時、手上都提着個塑料袋。
這一次隱約覺得似乎是藥(有長期傷心憤怒導致身體不好、或者引發舊疾的可能),另外幾次是紅色袋子、不太能看清裏面是什麼。
不知這是道具老師的隨意安排,還是後續會從袋子裏拿出重要物件,總之這個塑料袋讓人覺得很真實、很生活。
王興德手頭不寬裕、出門也沒有揹包的習慣,路邊買了東西或者出門帶了東西、就裝在一個小塑料袋裏。
這和行李箱大叔拿出的衞生巾、西瓜大叔拿出的被踩碎的西瓜一樣,都讓人覺得苦澀又温暖。
小人物鮮活細膩立體的質感,眾生皆苦的悲憫面相,叫人唏噓。
二,苦主變兇手、受害者變成加害者的悲劇過程。
這個悲劇設定,讓人覺得最撕扯、動人之處,是從苦主變成兇手、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的被撕裂、被侵吞的過程。
塌房之後的李詩情質問王興德: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內心始終認定王興德是好人,訝異於怎會有人偽裝到如此天衣無縫的地步。
那是因為王興德並沒偽裝,如果不是因女兒的悲劇無望怨恨掙扎,他原本確實是個熱心善良老實本分的好人。
李詩情錢包(內含准考證)被偷,他站出來讓小偷扔出錢包,解決小姑娘的燃眉之急、也給踏錯這步路的小偷一個機會。
在妻子帶着高壓鍋炸彈上車之後的循環裏,他幾次讓李詩情下車,希望她能活下去。
審訊室中,他對杜局説的都是肺腑之言: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第十集最後陶映紅端着炸彈上車,眼神裏有決絕恨意、一笑中甚至有報復的快感和解脱,而王興德滿眼唏噓不忍。
五年前辦案之人、五年後審判之人,都安慰“我能理解”,但誰能真正切膚體會失去至親後反覆被凌遲傷害的痛苦?
只有這對患難夫妻彼此吧。
在是否要如此極端如此決絕這一點上,夫妻二人毫無疑問有分歧、一直以來也有激烈爭吵。
可是在永劫無間地獄裏,只有他們真正一寸一寸一秒一秒體會過對方的無盡絕望。
第十三集中被訊問時,陶映紅説“是我逼迫王興德”,王興德説“是我脅迫陶映紅”,夫妻二人都試圖將彌天罪責攬在自己頭上。
沒有那些故事中雌雄大盜浪跡天涯、於滾滾紅塵中興風作浪的暢快和肆意,有的全是平實的細密的痛苦。
《開端》將他們千瘡百孔、病入膏肓、痛不可抑的靈魂剖開,端給你看。
審訊室中,有一個鏡頭拍到了陶映紅搏鬥中胳膊上留下的淤青,她心裏的潰爛傷疤、又豈止這些?
李詩情、肖鶴雲和正義路人們制止她搞爆炸,舉動很正確、無可非議,可傷痕依舊讓人覺得疼。
這是《開端》故事裏,悲劇的力量吧。
茫茫塵世中,一對彼此攙扶的孤魂野鬼。
愛讓他們擁有直上九霄的情緒力量,怨恨又讓他們淪為面目全非、體無完膚的行屍走肉。
最讓我破防的兩句話,是深夜橋上王興德説“來這裏有什麼用呢”,陶映紅答“就快到了,我想她了”。
一次一次循環裏,當公交逼近大橋、當時間切近一點四十五分時,於李詩情、肖鶴雲是要解救眾人的“沒時間了”,而於這位曾經的苦主、如今的罪犯而言,則是“就快到了,我想她了”。
三,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的大多數“正常人”圖鑑。
當初的好人,最後為什麼成了公交車爆炸案的罪人?
當年經手案件的是惡人?不願意為她女兒主持公道?看起來大概並不是。
按流程該查的查、該辦的辦,能力或許有限、但並未蓄意徇私枉法。
那麼五年前公車上是一羣窮兇極惡之徒、集體合謀蓄意殺她女兒?更不是。
他們或許對別人的困擾漫不經心,或許確實沒有目擊真相、無從幫忙,他們或許有些涼薄有些冷漠,但都罪不至死。
此後鋪天蓋地的網暴,每個參與其中的人都自認為很正確,譴責這個“一言不合就搶司機方向盤、置一車人生命於不顧”的小姑娘。
王興德質問:憑什麼網暴詆譭一個不認識的人。
每次喧囂的輿論大潮中,很少有人做到“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洶湧評論裏確實有人是借別人的故事來發泄自己的不滿怨恨,但更多情況下或許都只是遵循着樸素又“盲目”的正義感,義憤填膺、振臂一呼。
呼的對不對,會不會反轉,不知道。那一句句質問或痛罵,會製造出什麼樣的炸彈?
每一個參與其中的“為伸張正義”而來的小水滴,在雪崩發生時都是有罪又都是“不知者不罪”的。
這很悲劇。
這個故事裏有沒有初始設定的壞人?當然有,偷李詩情小偷的錢包,欺辱王萌萌的猥褻罪犯。
但偷錢包當色狼,就事論事、量刑都絕對不會成為死罪。
然而在“每個人可能都冷漠了一點點、縱容惡了一點點”的循環裏,最後無可挽回駛向了一次次爆炸的悲劇。
我喜歡五年後公車上那一羣乘客,他們很能代表正常人的正態分佈: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
(沒有任何説五年前的犯罪是好人的意思)
某些時候是冷漠寒涼的眾生相,某些時刻又是蒼茫的眾生皆苦,而在特定時刻又有聚沙成塔的勇敢和温暖。
如果每個人都放下冷眼和恐懼、推脱,都能温暖一點點、審慎一點點,下個循環或許就能走向不一樣的開端。
舒心結語
看前幾集時我以為《開端》的優勢在於“高概念”玩時間循環,看完13集,發現輕科幻設定、時間循環外殼都不過只是最表面最外頭的一層殼子,故事真正動人的內核,是眾生皆苦的悲憫,是剖開悲劇病變靈魂、直視終極痛苦的唏噓和惻隱。
在聰明搭建懸疑構架、成功把控高能節奏之後,劇作裏層回到了最關鍵的領域:對情感、對人的凝視。
關於李詩情為何會進入循環,起初我覺得這根本不重要,這是先驗設定、是出場既定設置,不需要解釋;
在看兩位饒有興味的邏輯推理後,我期待看一個理工類、技術流的解釋。
而在看完王興德、陶映紅夫婦悲劇之後,我開始相信甚至開始期待起初我嗤之以鼻的“因為愛、善良”的解釋。
公交司機大叔一念善意幫小姑娘找回准考證,小姑娘一念善意幫大叔買手套(看見他的手套都已經破了),大叔一念善意放她下車。
肖鶴雲一念善意,被李詩情拉進循環。
一念恨意、怨恨成魔,一念善意、生死不負。
炸藥能炸燬銅牆鐵壁、萬丈高樓,至剛至威之物、破壞力強烈。
小小的人、弱弱的血肉之軀,在炸彈面前委實不算什麼,瞬間變為焦炭、甚至灰飛煙滅。
但那搏動的胸腔裏,生而死死而生的一份牽掛、一念善意,始終跳躍着、相信着、熱愛着,一念永恆。
還是那句話,炸彈炸不碎一顆真心、烈火燒不毀一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