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死過一次，師父通天花三百年救她，轉世兩回才遇到許仙

如果要評“中國電視史上重播次數最多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肯定榜上有名，説進前三甲有點誇張，前十名（甚至前五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新白娘子傳奇》在中國有多出名？簡單的説，就是西部最偏遠山村的老太太説起白娘子、許仙、小青、法海、許仕林、王道靈這些名字也如數家珍。

白蛇傳的故事最早出自《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鎮雷峯塔》，清朝時期，通過戲曲和曲藝的形式傳唱，得到廣泛流傳。乾隆年間黃圖寫出了《雷峯塔》，方成培寫出了《雷峯塔傳奇》，嘉慶時玉山主人寫成了一箇中篇叫《雷峯塔奇傳》。魯迅先生在《論雷峯塔的倒掉》中提到的《義妖傳》，本是部彈詞，則出現在清朝中晚期，現在已經失傳。民國時期，夢花館主又寫了一部《寓言諷世説部前後白蛇傳》，現在又稱為《白蛇全傳》，此書篇幅達三十餘萬字，文筆甚佳，《新白娘子傳奇》的情節基本上就完全借用了這部小説和前面提到的《雷峯塔奇傳》。

清朝同治年間，已基本上達到有井水處便有白蛇傳的程度，這時有位道家高人有感於問道之人日益增多，決定將歷代諸仙祖得道始末寫成一書以教世人，這本書就是《八仙得道全傳》，這位道人，便是清朝著名道士無垢道人。本書所謂諸仙者，其實是溶歷代傳説於一爐，包括封神榜、孟姜女哭長城、嫦娥偷靈藥、田螺姑娘、狗咬呂洞賓、八仙過海等等，自然也包括其時盛行於市井的白蛇傳説。

一、前世

田螺姑娘報恩，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叫仙賜，老二叫蛟兒。這仙賜和蛟兒前世原是一對生死對頭，仙賜原是一隻得了仙家妙法的蝙蝠，該在灌口受足千年香火，蛟兒是海中的一隻老蛟，兩人前世有仇，這不又轉到田螺姑娘家裏繼續鬥法。

最後仙賜被害死，被金仙所救，千年後再轉世洛陽張家，起名張果，就是八仙中的張果老。田螺姑娘也被兒子蛟兒所害，重新被封入田螺，在金仙的幫助之下，困於淮海中修煉千年，將成正果，田螺殼被她煉成了巨大的道場。

道場將成，鐵枴李等金仙駕臨主持壇務，老蛟聞風而動，也召集了邪教人馬意圖尋母親的晦氣。這個邪教就是《封神演義》中的截教。此時離商周易代時的闡、截之爭已過去數千年，卻因一場海中盛會，兩教恩怨再次迎來了大爆發。

白娘子便在此時出場。

《白蛇全傳》説白娘子的師父是天上看守蟠桃園的蕊芝仙子，而電視劇中説黎山老母是她的師父。但在《八仙得道全傳》中，白素貞的師父乃是毫無疑問的通天教主。

推其根由，恐怕是萬仙一戰鴻鈞帶走通天后，只是做了個樣子給眾聖看，沒過多久通天教主便出了紫霄宮，再度重振截教。截教收徒本來就不分品類一意傳，故此造成妖修如雲的盛況，如龜靈聖母、虯首仙、靈牙仙、金光仙等即其中佼佼者。這番隨着萬仙陣的灰飛煙滅，必然會更加報復性收徒。白娘子本是一條通體雪白的白蛇修煉成妖，實力雖然不濟，但在青黃不接的後截教時代，已算相當罕見了，她大抵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進入了通天教主的視線。她趕來為老蛟助威，與之同行者是新截教門下的“第一代大弟子孫虎、牛勃、胡海山三仙”，不難發現白娘子在教中的地位應與孫、牛、胡三人相當，他們四人應該同為第一代四大弟子，填補的是封神中截教上四代弟子上多寶道人、金靈聖母、無當聖母、龜靈聖母的空缺。

在淮海之戰中，通天教主作為大BOSS出場，卻被世界一頓毒打，最大的法術誅仙網連鐵枴李的葫蘆也破不了。後來老君下世，他已非這位大師兄一合之敵，最後被文始真人射瞎一眼，狼狽逃回了老巢。

此戰中，通天的家底再次全輸光，聖人坐騎和麾下幾大精英弟子盡數被斬，老君以掌心雷破誅仙網時又打死了不少，剩餘的弟子則被蚌精與廣成子等合謀，一網打盡。通天教主又成了光桿司令，門下只有老蛟一人毫髮無損。而白娘子被掌心雷傷得厲害，在逃出水面的時候被漁人捉住。幸而有位善心人將她買去放生，這才僥倖撿了一條命。

於是白娘子發下宏願，誓要報恩。

這一念既出，從此便有了成正果的機緣。

二、今生

淮海之戰千年後，白娘子終於請準通天教主，轉世為人，要找那好心人報恩。

但她既為旁門左道，上天就勢必不會讓她清清爽爽地遂了心願，所以就連本該是美事的報恩義舉也成了一場笑話。

從前她作蛇之時、修道之時，傷人極多，這些孽債都需要她一一去補償、了結。且説她轉世為人，卻被天意撥弄，錯配了一個叫朱小鬼的人為妻。朱小鬼人如其，既小且鬼，小是説他是個侏儒，鬼則是長得醜：

那人頭是歪的，項下還長着一個大瘤，遠遠望去，好如生着兩個頭，身子矮得如我們孩子差不多。一張面孔的黑麻子，吊着一雙腫眼泡。紅眼皮兒，翻到鼻樑邊，神氣真是可怕。

這比武大郎可醜太多了。

而白娘子則是個“身段兒苗條、皮膚兒白淨”的女人，宛然就是潘金蓮再世（按時間推算，這段故事約在東漢年間，比潘金蓮早多了），男女情愛這種事半分也勉強不得，自然而然就討厭朱小鬼得很，不久就偷了一個漢子。這人是位員外，人稱王老爺，但不像西門慶那麼兇狠，而是位有口皆碑的好人，只是控制不住下半身罷了。朱小鬼嗜酒，一喝就醉，一醉家裏就成了女人和王老爺的洞房。卻不料好事為家裏婆婆撞見，讓兒媳婦給掐死了。朱小鬼和女人生的兒子才十二歲，到處宣揚母親的醜事，也被氣急敗壞的親媽餵了一劑砒霜毒死。

呂洞賓適逢此事，本欲做一回武松，誰知反被暗算丟入地窟深處。還好何仙姑適時出現救了他，而且大施手段，殺掉了白娘子，放逐了王員外，又懲罰了朱小鬼等一干人。這一世報恩，王員外便是那位善心人。白娘子雖以身體做代價，終究只是露水夫妻，不是明媒正娶的元配，這報恩就報得不倫不類、不清不楚，反而又平添冤仇。

但白娘子報恩之舉，實在搭上了身家性命，一旦被殺，數千年道果就會煙消雲散，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她白娘子一號人物。她被何仙姑殺死後，本該魂飛魄散，但報恩本身並沒有錯，上天終究有好生之德，白娘子身死之後，一股怨氣不散，在十八層地獄承受種種酷刑，固然苦楚，卻也保住了一點真靈不滅。

而通天教主確實是個相當稱職的師父，不惜破了在封神世界中從來沒有破過的戒：

救人！

封神中截教弟子戰死後就是永遠死了，截教的戰鬥力永久性地減弱，即使如此，通天也沒有將教中戰死的準聖級、金仙級戰力復活。闡教就不一樣了，哪吒蓮花化身，姜子牙七死三災之厄，最後都活得好好的。

通天教主親自奔赴地府，在閻王手裏討去了白娘子的鬼魂，裝在特製的法寶收魂袋中，每日親自噴以法水，持續三百年之久。白娘子終於從一線黑氣慢慢結成蛇形，最後將她放出來，教她修煉法術，歷經千難萬阻修成人身，返本還元。

又是千年過去。

白娘子畢竟報恩之心切切，推算到恩人已經轉世到杭州西子湖畔，姓許名仙。她再次請求師父通天教主允她下山，通天已經算到了後來的事，自然不願她去，卻也沒刻意阻止。白娘子就私自下山，上演遊湖借傘的橋段，和許仙成了夫妻。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三、出塔

後來法海收了白娘子，許仙在金山寺出家，許仕林中狀元祭雷峯塔，母子曾經短暫相見。

不像電視劇中的大聯歡結局，狀元奉旨救母祭塔，結果白娘子果真出塔，而與法海、許仙、小青同升仙界，文學作品中場景悽惻得多。京劇劇本有《白狀元祭塔》，有唱詞道

“母子們才相逢就要分手，揭諦神呼喚我哪得容留”

，母子分離，呼娘聲、喚兒聲聲聲入耳……

《八仙得道全傳》中的後續是，白娘子被囚在塔中，從此專心修煉。法海預言她只要精進不懈，那麼：

一千年內，必成正果。待塔倒之年，即爾昇天之日。

也就是説，還要修行一千年，才能成就正果。白娘子兩番報恩，歷經磨難，那時也算苦盡甘來。

1924年，雷峯塔倒塌，魯迅先生寫下了著名的雜文《論雷峯塔的倒掉》，有句話説出了民意：

“現在，他（雷峯塔）居然倒掉了，則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為何如？”

雷峯塔倒，就跟孫悟空衝出五行山一樣，無論是誰都是快活的。1925年，意猶未盡的先生又寫了一篇雜文《再論雷峯塔的倒掉》。最遲到這時，白娘子該已經出塔昇天了。

最後要説的是通天教主，表現得十分有人情味，對白娘子簡直就像父親對女兒一樣，只是一味地付出而不求回報，這應該確實稱得上是偉大了。兩本書中他的性格差異為何如此巨大？恐怕亦正如金庸所言：

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

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