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節前後,總有一些人憧憬着去北海道滑雪,那些粉雪就像散落在河道中的櫻花,為辛苦了一年的旅行者們勾畫出甜蜜的夢境。
滑雪勝地北海道
與北海道隔了一條津輕海峽的青森市同樣是滑雪勝地,這裏有着全日本最高的降雪量。於寒冷的2月由青森市內出發,在車上顛簸4個小時,隨風飄來刺鼻的硫磺味時,下北半島的風間浦村便在眼前了。
旅館的大宴會場早已佈置完畢,女將興奮地招呼着遠道而來的客人。桌上的料理看上去五花八門,其實一大半都是由鮟鱇製成——這是一場鮟鱇魚全宴。
風間浦村是個位於日本本州北部的小漁村,每年會捕撈約60噸鮟鱇魚。
鮟鱇魚習慣生活在深海,風間浦港因為所在地理位置的傾角很大,出海2-3公里後就會來到鮟鱇魚棲息的地方,所以以捕撈和製作鮟鱇魚料理聞名。
這裏的漁船可以在捕到獵物後以最快速度駛回,在鮟鱇魚依然新鮮的狀態下,以風間浦村獨有的“雪中切” 或“吊切”技術將其分解。
除了《雜碎逆襲史》裏展示的''吊切'',另一個“雪中切”也是獨屬於風間浦特別的技法:剛撈上來的魚被放在堆滿雪的枱面上,迅速開膛破肚,將其分解為肉身、皮、魚鰭、胃、肝、臉頰肉、卵巢七部分。
圖示為吊切
手法敏捷的漁夫在極度寒冷的室外而非廚房裏分切鮟鱇魚,魚的鮮度損失會降低到最小,鮟鱇魚會在後知後覺的情況下被大卸八塊,裝車分送到包括東京在內的日本其他地方。
鮟鱇魚自江户時代就活躍於日本人的餐桌上。
或許是因為其長相怪異加上來自深海,它看上去與眾不同 —— 從“物以稀為貴”來説—— 更像是高級魚,價格卻又不特別昂貴,於是非常受到普通老百姓的喜愛。
”江户之子(東京人)嗜吃如命,也捨得為吃花錢,尤其喜歡吃最早上市的“初物”,“寧可抵押老婆也要吃初鰹”,從日本這些飲食書中,我們可以非常明顯的看出東京人對吃飯的狂熱。
鮟鱇魚有“初物七十五日”的説法,意思是過去的日本人認為吃到新鮟鱇魚就可以延命75天。
這一俗語經過傳播,更增加了鮟鱇魚的人氣,大家紛紛為吃到初物搶破頭,導致日本政府不得不規定每種食材的上市時間,來控制因供不應求而瘋漲的物價。
在江户時代,鮟鱇與鶴、雲雀、鷭、鯛魚並稱「三鳥二魚」,是當時的五大珍饈之一。
鮟鱇魚的解禁日被定為每年11月,因為11月被稱為霜月,日本坊間流傳着詩句:“看到畫上的霜月鮟鱇魚也忍不住想去吃”。
鮟鱇魚是一種“無聊”的生物,平時蜷縮在深海不動,想要捕食的時候就點亮頭上的燈籠,等着獵物送上門。它們把大量營養儲存在肝上,魚肝的脂肪含量達到了40%(是金槍魚大腩的兩倍),其濃厚滋味無論配啤酒還是日本酒都相得益彰。
鮟鱇魚肝是鮟鱇魚身上於市面上流通最多,也是料理中最常見的部位,被稱為“海中鵝肝”。
每年冬天,鮟鱇魚要為春天產卵做準備,魚肝會變得非常肥大,1-2月時,鮟鱇魚肝滋味最為濃厚,價格也最高。到了春天產卵過後,夏天的鮟鱇魚肝會縮小很多,價格也會隨之降低。
東京神田須田町附近,存在着這座城市唯一的鮟鱇魚專門店。這家店的鮟鱇魚肝早上才從風間浦送來,以刺身形式呈現,外緣呈淺褐色,中間點綴着一縷縷紅。用筷子輕輕分解掉一塊夾起,入口後的味道彷彿半生的鵝肝,肥嫩,但不過於濃厚。
客人坐在日本傳統鋪着榻榻米的房間,一邊喝着酒一邊吃着肥嫩的鮟鱇魚肝,是非常有江户時代風情的場景。
生吃的鮟鱇魚肝即使再新鮮,多少也會有些生臭味,於是壽司店在使用鮟鱇魚肝時,往往會進行預處理,讓鮟鱇魚肝的甜味和香味更突出,呈現出高雅的風味。
煮是常見的做法,東京的另一家著名壽司店,會先把鮟鱇魚肝的筋和皮去掉,用鹽醃製數分鐘後,投入到鍋中煮熟。
去除多餘的水分,再和鰹魚出汁、醬油、砂糖等調料放在一起煮,並加入除臭的生薑和白葱,最後將它撈出後恢復到常温,搭配小西瓜奈良漬做成壽司提供給客人。
鮟鱇魚壽司
這種小西瓜並非日常吃的水果,是一種為了做成奈良風味醃菜專門種植的植物,大概只有番茄大小,在瓤還是青色的時候就直接拔下來使用。醃製過後的小西瓜味道如同醬菜,酸和鹹都很突出,鮟鱇魚肝煮過之後,其獨有的海洋甜味被引出。
兩件味道醇厚的食材一起入口,層次感豐富的酸、鹹、甜不斷衝擊着味蕾,最終被煮得稍硬的壽司米治得服帖,就着一口稍辣的日本酒,為日後留下無盡的回味。
小西瓜奈良漬
日本橋蠣殻町的一家餐廳則會把鮟鱇魚肝當成酒餚提供,和新政(一個酒造)的貴釀酒(一種酒的風格)一起端給客人。
貴釀酒有着濃厚的甜味,但新政的這一款是比較清爽的,這種清爽的甜可以讓鮟鱇魚肝的脂肪感被抑制,味道變得更加柔和。加上店裏將魚肝處理得很綿軟,入口時有一種不是在吃鮟鱇魚肝,而是吃新鮮豆腐的錯覺。
蒸也是一種常見的做法。就像國內處理內臟一樣,鮟鱇魚肝也要先放在冷水裏,加酒和鹽浸泡一小時後,小心翼翼地取出,用廚房紙去掉多餘的血水,然後開始蒸。
蒸好的鮟鱇魚肝切成容易入口的大小,配上相對較酸的用醋橘或者柚子等水果調成的醋汁,加上海苔和葱食用。
醋汁是日本常見的調味料,用任意柑橘類的果汁加上醋酸製成,有的也會加入醬油,有着較為刺激的酸味,像是有點酸過頭了的果汁。
蒸鮟鱇魚肝在日本的平價居酒屋到高級壽司店都有登場,食材的等級和處理手法都不一樣,所以要根據食材的狀態和客人的口味添加醋汁。
居酒屋的醋汁往往會強調酸,用酸來抑制生臭,高級料亭則會在醋汁裏面加上鰹魚昆布出汁,使醋汁具備柔和的香味。用醋汁來搭配鮟鱇魚肝,跟國內吃肘花搭配蘸汁解膩,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冬天的鮟鱇鍋也是東京名產,把鮟鱇魚身上的皮肉和肝放在一起煮,過去是民間常見的料理。鮟鱇魚皮和身以高蛋白低脂肪著稱,鮟鱇魚肝則完全相反,每一百克中的卡路里是魚身的10倍以上,脂肪則達到200倍以上。
鍋中既有蛋白質的鮮味,又有脂肪帶來的複雜味道,這種極端組合猶如魔鬼和天使對決,讓人想起最近新上映的《低俗怪談 天使之城》中“黑白無常”的炫酷演出。
誘人的鮟鱇魚鍋
為了滿足現代人的口舌之慾,鮟鱇魚的烹飪方式甚至還出現了魔鬼x魔鬼的組合。東京龜户的豐田屋,會把鮟鱇魚肝和同樣脂肪濃厚的白子(精巢)煮成一鍋,名為“痛風鍋”,有些人還會加入牡蠣。
新鮮的鱈魚白子
白子、鮟鱇魚肝和牡蠣都有着口感黏滑,吃起來有奶油感的特點,這些高蛋白高脂肪的食材堆在一起,食客猶如進入魔鬼三角的孤船,一不小心就會被痛風的漩渦吸入海底。即使光是喝上幾口湯,也會擔心嘌呤是否爆表。
過去,在東京如果有人吃河豚而死,和他一起吃飯的食客需要為其抬棺。如今,如果吃鮟鱇魚肝吃到痛風,大概也就只有自己默默承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