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皇帝的書法夢:萬曆皇帝喜愛書法。畢竟是一 國之君,揮毫寫字,從來不把福祿壽之類的吉語嘉言放在首位,而是“講政治”,講道統。1574年,萬曆皇帝十歲,一天,他在紫禁城文華殿讀書,大學士申時行侍讀。根據張居正等人的安排,萬曆皇帝每天的課程有經書、書法、歷史。這三項,萬曆皇帝無不喜愛。
上午,萬曆皇帝在文華殿苦讀經書,中午,在文華殿用餐,下午,就是臨帖的時間了。由張居正親自任命的書法老師,會把皇宮中收藏的名帖真跡擺在萬曆皇帝的面前,並親眼看着萬曆皇帝一筆筆臨習。臨到興奮之處,萬曆皇帝就會“創作”一些字幅賜給身邊的臣僚。這一天,萬曆命宦官鋪上佳紙,他提起鬥筆,寫下了“責難陳善”四個字,賜予申時行。這四個徑尺大字,如一柄木錘,擊打着申時行的內心,他跪謝,受寵若驚。“責難陳善”,意指先生能規勸自己的過失,能提出有價值的建議。無疑,這是皇帝學生對臣子老師最高的獎賞了。
有身份的人願意以字示人,一方面是證實自己有才,一方面是表達自己對他人的評價和勉勵。萬曆皇帝賜予申時行的書法,這兩層意思都有了。
有身份的人以字示人,很容易成為習慣。在文華殿讀書、臨帖的萬曆皇帝,對張居正也賜予一幅,張居正跪謝後,卻鎖起眉頭。張居正臉上的表情,萬曆皇帝自然不會在意,他依舊興致勃勃地寫字,分賜其他臣僚。
試想,皇帝的字掛在家裏,該有何等的象徵意義,代代傳承,經濟價值不論,其政治影響是任何東西不能取代的。萬曆皇帝萬萬沒有想到,張居正得了便宜還賣乖,第二天張居正上書皇帝,對萬曆的書法之愛,進了自己的諫言。他的意思是:一,書法是末流小技,既然皇帝的書法完全成熟,自然不必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臨帖寫字了;二、皇帝以德行治天下,藝術之修為,毋需深厚,有必要的瞭解即可;三,藝術修為深厚的皇帝,歷史評價都不高,比如漢成帝、粱元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宋寧宗等人,可以稱其為大音樂家、畫家、書法家、詩人,可是,終因他們沉迷藝術,不修朝政,導致國敗身亡。
一句話,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
《神宗實錄》裏是否記載了萬曆皇帝對張居正啓奏的批閲,不得而知,不過,《神宗實錄》記載的張居正諫言萬曆皇帝放棄對某些奢侈品的關注卻是事實。張居正説,皇帝乃為人主,所要關心的是天下臣民的衣食,那些珠玉文玩,飢不能食,寒不能衣,當然不值得皇帝的親垂關注。
從此後,不知道萬曆皇帝對珠玉文玩是否失去了興趣,但,有一點是確鑿無誤的,1578年以後,萬曆皇帝的日課只有經史,書法一課削減掉了。
萬曆皇帝是一位美男子,聲音的磁性,一張一弛,頗具男人的魅力。作為一名早熟的君主,萬曆皇帝在三、四歲的時候便開始了對經史的閲讀。他是皇帝,自然高高在上,然而,在他的眼睛裏,業師張居正是需要和值得尊敬的人。因此,對於張居正的建議,他信服,也接受。
對於皇帝而言,能被信服和接受的人,當然是有高度的人。張居正的高度在於,他從江山社稷着想,向皇帝表達自己的真知灼見。
他的真知灼見,破滅了萬曆皇帝的書法夢。
但,在我看來,張居正破滅萬曆皇帝的書法夢是正確的。皇帝是一國之君,本應以家國大事為重,整天與宮女、宦官齊聚一堂,唱歌、寫字、畫畫、看戲,不是本末倒置還是什麼。當皇帝就應該有當皇帝的樣子,當大臣也應該有當大臣的狀態,一天天不務正業,祖墳不哭,抱一棵朽樹亂嚎,對國家和百姓有什麼裨益。
張居正對萬曆皇帝的三點建議是有現實意義的。當下,一些領導幹部幾乎成了職業書法家,對本職工作一問三不知,卻對寫字相當內行,不斷舉辦個人書法展,去高等院校充當客座教授,還大搖大擺地掛單賣字,令人匪夷所思。國家培養一名領導幹部的投入,遠遠大於培養一名書法家的投入,作為領導幹部,不關心社會現實,卻一味在書法中陶醉,難道不是對國家的辜負?一方面,無事可做的領導幹部以寫字填補自己的生活,還爭先恐後地當書法家,庶幾是黨政機關人浮於事的現象過於嚴重了,同時,也在告誡我們,政治體制改革的腳步應該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