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襲人”這個名字的出處,寶玉用明引法講明出自古詩:“花氣襲人知晝暖”。這樣看來,“襲人”之名,是取自陸游《村居書喜》一詩了。陸游詩的原文是:
紅橋梅市曉山橫,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
坊場酒賤貧猶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最喜先期官賦足,經年無吏扣柴們。
賈寶玉將“花氣襲人知驟暖”改引為“花氣襲人知晝暖”,這不是筆誤,而是作者有意翻新的。意即襲人只知賈府白晝間,即煊赫時代的暖熱,而經不起“夜間”,即賈府沒落“晚景”的考驗。可是,這個引用畢竟來自陸游“喜書”出來的詩句,是表現“驟暖”和“新晴”的初春時節的,為什麼賈政説是“刁鑽名字”呢?原來,“襲人”的名字來自陸游的詩句,只是典故的一個出處,並不是唯一的、更不是根本的出處。“襲人”的名字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出處,是來自初唐盧照鄰的宮體詩〈長安古意〉。請看盧照鄰這首詩的部分詩句:
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波須臾改。
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牀書。
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細讀此詩,才知“襲人”之名真正出於此處。花襲人的“花”,按小説中寫恰是桂花。第五回判詞説她“似桂如蘭”,第二十八回寫蔣玉函“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木樨是桂花的別名,可見花襲人的“花”,確實是桂花。這個“桂花”正是盧照鄰詩中“獨有南山桂花發”的“桂花”。而這種“桂花”“飛來飛去襲人裾”,又恰恰是襲人性格特徵及其歸宿的形象描繪。盧照鄰詩的主旨是説長安的豪貴“自謂可永保富貴矣,然轉瞬滄桑,徒存墟墓”。
曹雪芹借用這詩意比附賈府由盛轉衰,正如詩中所寫:昔日的“金階白玉堂”,恰如“桑田碧波”一樣,都“須臾改”了,只剩下寂寥的青松,非常冷落。隨着賈府的日漸衰落,花襲人這個奴才數次更換主人:她曾伺候過賈母,也伺候過史湘雲,後來伺候寶玉,最後嫁給了蔣玉函,真是“飛來飛去”。而她是王夫人安插在怡紅院的一隻“西洋花點子哈吧狗”,不是象狗一樣經常“襲人”嗎?這個暗中引用,隱含着曹雪芹對襲人這類哈吧狗式的奴才的諷刺和不滿,他用微詞對襲人持批評態度,雖然含蓄藴籍,然而觀點是鮮明的。
這就是襲人,一個善於“算計”和“偷襲”的女子。一個花一樣的女孩,卻是那麼的善於“偷襲”,是謂“花襲人”也。我以為,這就是曹公隱藏在這簡單而貌似很美的三個字後面的很深很深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