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金瓶梅中唯一“白富美”被潘金蓮活活氣死

  導讀:李瓶兒是《金瓶梅》“淫婦”列傳中的第二號人物,是作者用來與潘金蓮對比、“抗衡”的主要角色。

  她同潘金蓮相近的是:長得漂亮,生性貪淫,因淫作孽。她長着“細彎彎兩道眉兒,且自白淨”,“身軟如棉花,瓜子一般好風月”。可是命運安排她的是,先嫁給“夫人性甚嫉妒”的梁中書為妾,“只在外邊書房內住”;後來名義上嫁給了花子虛,但實際上“和他另一間房裏睡着”,而被其叔公花太監霸佔;再嫁給蔣竹山,蔣又是個“中看不中吃蠟槍頭、死王八”。她“好風月”,但在風月場上遲遲得不到滿足,直到遇着了西門慶的“狂風驟雨”,才深深地感到滿意。

  她狂熱、痴情地追求西門慶,一而再再而三地罄其所有來倒貼他、巴結他,而另一方面則對自己的前後兩個丈夫心狠手辣,可以説與潘金蓮毒死武大郎異曲同工,同樣犯下了深罪惡孽。因此,作者從這一角度出發,把她打入“淫婦”之列,是一點也不冤枉她的。

  然而,李瓶兒與潘金蓮畢竟不同。她們經歷不同,地位不同,性格不同,最後的結局也不同。裁縫之女潘金蓮出身比較低微,先前的經歷主要在社會下層。而李瓶兒先與堂堂蔡太師女婿、大名府梁中書為妾,後來出逃時,竟能“帶了一百顆西洋大珠,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再嫁給花家,其花太監乃“御前班直,升廣南鎮守”,家中有的是錢財寶物。顯然,李瓶兒是一個沉浮在較高級社會層次,比較見過大市面的女人。當潘金蓮第一次查明西門與瓶兒“弄了鬼兒”而發作時,西門慶就拿了一對壽字簪兒塞給金蓮,説是瓶兒給她的禮物。這在瓶兒説來只是件小小的玩意兒,而“金蓮接在手內觀看,卻是兩根番紋低板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兒,乃御前所製造,宮裏出來的,甚是奇巧”,一下子把她的妒氣衝到九霄雲外,變得“滿心歡喜”,後來她戴在頭上,使西門家的女人們都大開眼界,羨慕不已。李瓶兒憑藉她壓倒眾妾的富有、天生的白嫩軟綿,以及為丈夫生了個傳宗接代的寶貝,自然成了西門慶最寵愛的女人;同時也使她成為一心想獨霸漢子的潘金蓮的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儘管李瓶兒嫁去時,開始把潘金蓮當作好人,要求與她住在一起,説“奴捨不得她,好個人兒”。以後則處處小心忍讓,但都無濟於事。一場殘酷的鬥爭勢在難免。

解讀金瓶梅中唯一“白富美”被潘金蓮活活氣死


  在這場鬥爭中,瓶兒顯然不是金蓮的對手。瓶兒之所以失敗,其原因之一是,先前作的孽給了她沉重的精神負擔,壓垮了她的心靈。她不像潘金蓮那樣,殺了人,作了孽,一轉眼就被新的追逐和歡笑衝得無影無蹤,在良心上留不下絲毫瘢痕。她內向、深沉,進西門家後的新的生活,儘管使她指望“團圓幾年”,“做夫妻一場”,但花子虛的陰影一直縈繞在她的腦際,她自覺心虧,難免心驚膽顫。她做夢“見花子虛從前門外來,身穿白衣,恰活時一般……厲聲罵道:‘潑賊淫婦,你如何抵盜我財物與西門慶!如今我告你去也!’”她一手扯住他衣袖,央及道:“好哥哥,你饒我恕我則個!”(第五十九回)這場夢境正真實地反映了她精神上的痛苦。後來,在官哥夭折、自己病重期間,恍恍惚惚、幾次三番覺得花子虛來同她算賬。她感到罪孽深重,沉重的精神負擔早把她的精神壓垮了。


  失敗的原因之二是,她懦弱、忍讓、無能、簡單。李瓶兒“稟性柔婉”。吳月娘説她“好個温克性兒”,西門慶贊她“好性兒,有仁義”,連僕人小廝都説“性格兒這一家子都不如他,又有謙讓,又和氣”。然而,她生活在一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環境裏,特別是面對着一個伶嘴俐牙、工於心計、陰險毒辣、步步進逼的潘金蓮,有什麼“仁義”可言?那種温良、謙讓實際就是軟弱、無能的代名詞,它最多隻能得到周圍一些人的同情,但這種同情又有多少實際的價值呢?人們往往囿於自己私利,有多少人挺身為仁者仗義?包括那個口口聲聲説她好的一家之主西門慶,也不敢怎麼去得罪強悍的潘金蓮,而對瓶兒卻乘其軟弱不顧其身體情況硬要發泄獸慾,終於引發和加重了她的“血崩”症。軟弱的瓶兒,嚥着淚,一天不如一天。她被潘金蓮欺負了也不敢向西門慶吐露一聲。這個原來一心貪圖牀間“醫奴的藥”的“淫婦”,到如今為了少挨金蓮的罵,少受隔壁的氣,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攛漢子到五娘房裏去。第六十一回寫她又一次硬把西門慶推到潘金蓮那邊睡去後,忍不住傷心地哭了。“這瓶兒起來,坐在牀上,迎春伺候他吃藥。拿起那藥來,止不住撲簌簌從香腮邊滾下淚來,長吁了一口氣,方才吃那盞藥。正是心中無限傷心事,付與黃鸝叫幾聲。”一切的一切都完了,她深感到自己無力挽回這悲慘的結局,等待着她的只能是:無可奈何花落去。

  李瓶兒死了。她不像那個強橫的潘金蓮死於刀下,而是死得那麼悽悽慘慘、纏綿動人。臨死前,她把身邊的貼身丫頭迎春、繡春,奶子如意兒,一一安排妥帖,就是從小跟她而如今攀附新人的馮媽媽,趕來沾便宜的王姑子,乃至久已不來的乾女兒吳銀兒,都留下了紀念物品及銀兩。請看她囑咐迎春、繡春道:“你兩個也是從小兒在我手裏答應一場,我今死去,也顧不得你每了。你每衣服,都是有的,不消與你了,我每人與你這兩對金裹頭簪兒,兩枝金花兒,做一念兒。那大丫頭迎春,已是他爹收用過的,出不去了,我教與你大娘房裏拘管着。這小丫頭繡春,我教你大娘尋家兒人家,你出身去裏,省得觀眉説眼,在這屋裏教人罵沒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見樣兒來了。你伏侍別人,還象在我手裏,那等撒嬌撇痴,好也罷,歹也罷了,誰人容得你!”那繡春跪在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這個門。”李瓶兒道:“你看傻丫頭,我死了,你在這屋裏伏侍誰?”繡春道:“我守着孃的靈。”李瓶兒道:“就是我的靈,供養不久也有個燒的日子,你少不得也還出去。……那迎春聽見李瓶兒囑咐他,接了首飾,一面哭的言語説不出來,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人之將死,其言亦哀。這是多麼令人心酸的充滿着人情味的一幕啊!

解讀金瓶梅中唯一“白富美”被潘金蓮活活氣死


  是的,李瓶兒不像潘金蓮那樣無情無義。她是重情的。李瓶兒追求西門慶的基礎儘管只是生理上的滿足,但她一旦嫁給西門慶後,其愛情是專一的、真誠的。她病重時同西門慶的幾段對話,都是動人肺腑的。最後一夜,她用那“銀條似”的雙手摟抱着西門慶的脖子,嗚嗚咽咽,悲哭半日,哭不出聲,説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並頭相守,誰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閉眼,我和你説幾句話兒。你家事大,孤身無靠,又沒幫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衝性兒。……今後也少要往那裏去吃酒,早些兒來家,你家事要緊,比不的有奴在,還早晚勸你,奴若死了,誰肯只顧的苦口説你。’西門慶聽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掛慮我了。我西門慶那世裏絕緣短幸,今世裏與你夫妻不到頭,疼殺我也,天殺我也。’”李瓶兒死後,西門慶“哭了又哭,把聲都呼啞了。口口聲聲只叫:我的好性兒、有仁義的姐姐!”人非木石,孰能無情?這個“打老婆的班頭,降婦女的領袖”,實在被李瓶兒的真情所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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