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陳佩斯30年了。
30年,人間早已人事皆非,滄海也變了桑田。
但記憶永恆,作為上世紀中國第一代毋庸置疑的小品王,他一碗接一碗往肚子裏扒麪條的滑稽形象,他戴着維族小帽操着一口蹩腳“新普”説出的那個金句“我是坐着會飛的機來的”;還有與父親陳強聯袂出演的逗比(當然那時還沒這個詞)喜劇電影“二子”系列,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為國人的精神生活貢獻了多少難以磨滅的笑點!
但突然有一天,他經典的光頭形象就在春晚舞台上消失了。後來,與他有關的所有一切,也都消失在中國觀眾迷惑不解而又望眼欲穿的視線中。
不過來自東北的趙本山很快強勢崛起,把觀眾逗得不行,上了癮般讓十三億人從此離了他年夜飯都吃不香。
一代新人換舊人。於是,陳佩斯與他的京味喜劇小品便被逐漸取代和遺忘。
再後來,大家漸漸明白,原來陳佩斯朱時茂因一起版權官司與老東家鬧掰而被“封殺”,具體內情各有各的説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哥倆兒就此作別春晚,永遠離開了這個中國最牛掰的舞台。
甚至,他們乾脆從熒屏上消失了。
01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感動
不知從哪天開始,就在善忘的中國大眾把那個貌不出眾的北京爺們兒已經忘得差不多時,據我的查證,最早是2010年,不知由哪位高人“創作”出來的“陳佩斯夫妻承包京郊荒山種果樹兩年盈利三十萬”的勵志故事火爆出爐。
當時距自媒體出現還得好幾年,所以也不知道那位不知名的“小編”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是否對當事人進行採訪,有沒有親臨當地進行核實,反正這篇文章橫空出世,引發了一輪轉載狂潮。
那篇文章採用先揚後抑的筆法,開篇追憶陳佩斯在小品界大光異彩無與爭鋒的光輝歲月,高高先起個頭。而有了這個對比,這位曾經的小品之王被封殺雪藏之後的坎坷經歷才更催人淚下:據文章所言,最困頓之時,正逢陳佩斯的女兒小學一年級下學期繳費,280塊錢,但陳佩斯掏遍口袋,身上卻只有147塊錢,只能灰溜溜地揹着女兒回家去找妻子王燕玲拿錢……
這簡直煽情到將近狗血的程度了。
而最可笑的是,陳佩斯只有一個兒子陳大愚,又何來一個等着要交學費的女兒啊!
就這作者還嫌效果不夠,接下來,他又把陳佩斯設計成一個遇事一蹶不振的窩囊廢,成天只知和幾個發小借酒澆愁,用酒精麻醉自己痛苦的心。
鋪墊已經足夠,接下來,一個女子身披聖母光環悠悠出現。她,就是陳佩斯的髮妻王燕玲。
文章裏説曾是護士的王燕玲精明能幹,早在陳佩斯自己開辦的影視公司經營艱難之時,她便做了免費的財務人員,成天“皺着眉頭”不停摁計算器,為經營無方的老公拆了東牆補西牆,讓曾發誓讓妻子過省心好日子的丈夫陳佩斯負疚不已。
正當欲振乏力的前小品王在破罐子破摔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之時,某一日,王燕玲藉口陪他外出散心,一起開着那輛“又老又破”的桑塔納(時刻不忘煽情),來到位於京郊的延慶縣井莊鎮西三叉村,然後從包裏掏出一張合同,指着面前的連片荒山對陳佩斯説,這是我用你這些年給我的錢偷偷攢下的70萬元承包的萬畝荒山,就是為給你留個後手。
有妻賢如此,陳佩斯先是大驚,繼而大喜,接着大悲大哭。
等他哭夠了正擤鼻子,王燕玲説“從明兒起,你和我一起上山,扛着鋤頭到這裏當山民。”
就這樣,曾經叱吒曲藝界的陳佩斯和妻子成了一對農民夫妻。
文章説兩人在山上建了兩間木頭房子,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卧室。卧室旁邊的地上挖了個大坑,裏面埋上一口大水缸,外面再用蘆葦條一圍,就是個露天廁所了。平時王燕玲去上廁所,陳佩斯就在廁所門口為她把風(不是無人荒山嗎,何須把風,防自己?)
遇上下雨的時候,兩口子一個在廁所裏面,另一個就在廁所外面把手伸得長長地幫對方打傘(真是催人淚下感人萬分的一曲激昂的奮鬥者之歌啊)
接下來的“情節”越發感人:掃葉生火,菜飯混煮、黎明即起、日落方歸。
然後,天道酬勤的世間鐵律開始生效“轉眼間兩年過去了,小樹長高了一大截,昔日光禿禿的荒山也變成了萬畝綠色的林海。山林中甚至還出現了野豬、狍子和狐狸等動物,以及多種鳥類。”
而此時的陳佩斯夫妻,地道的一對北京人真的變成“北京人”了,“膚質像山上的石頭一樣粗糙,那些長滿尖刺的荊棘,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一把抓起來,手掌和手指有了一層厚厚的老繭。”
人快成野人了,但是結局極其愉悦,就像那首勵志歌曲所唱“世間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陳佩斯王燕玲夫妻憑隻手之力將荒山變為果園林海,利潤多達三十萬元。
而這美麗的故事還沒完,後面還有更正能量的後續:陳佩斯用這心血汗水換來的30萬元作為啓動資金,重新殺回他熱愛的演藝事業,上不了小品舞台,就演話劇。
緊接着,一順百順一通百通,他的話劇又開始做得風生水起。
02 父子出場撥雲見霧:瞎編
最初看到這篇文章,真把我給感動得夠嗆,這絕地求生的精神,這百折不回的韌勁,這患難不棄的深情,這不忘初心的執着,太動人感人啓人深思催人奮進了,我的創作靈感被極大激發,立即打開電腦,準備將心中山呼海嘯一般的激情傾注筆端,寫出一篇中國夫妻同甘共苦的動人情感故事。
還要用知音體,不把讀者感動得老淚縱橫算我輸!
可是,正當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時,上網一搜,壞了,劇情發生大反轉:假的,假的,原來是一篇不折不扣的假故事!
首先看到某電視台一個叫“娛樂現場”的節目對萬畝荒山的所在地西三叉村做了實地探訪,下車一打聽記者就傻了,眼前光禿禿一片荒山,根本沒有傳説中綠樹濃蔭、懸果掛枝的石榴園!
有位當地村民接受採訪説:咱這一道溝也沒見過石榴樹!
隨後,記者又找到村支書王女士,據她説陳佩斯夫婦確曾在1996年承包了村裏的萬畝荒山,承包期為50年,但據説是為搞影視基地而非栽種果樹。
但最後影視基地也成了空中樓閣。
什麼鬼,難道“二子”騙了我們?
帶着一腦門子的問號繼續按圖索驥下去,終於找到答案。在陳佩斯帶兒子陳大愚參加“春妮的週末時光”節目時,他對這個流傳數年的老梗終於做了正面回應,據他説承包荒山的確是真的,但並不是文章所寫的那樣“落魄”之際另謀生路,而是為了響應當時北京市出台的一個有關綠化的政策,但後來發現並不用特意植樹,山上就自然長出樹苗,所以也就改變策略,順其自然了。
至於做影視基地那更是子虛烏有。
至於為何會出現那個流傳甚廣的“勵志版本”,陳佩斯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搖着頭説“純粹瞎編,哪兒跟哪兒啊!”
他還點評説,石榴樹在北京只能長在四合院的牆根下,背陽才能生長,寫這個文章的人對這個林業方面根本就不瞭解,北方的山是不能種石榴的。
“他把我看得太低了!”説到這兒,外貌上已是不折不扣的老大爺的陳佩斯啼笑皆非。
不得不佩服那個想象力直達天際的“小編”,能把完全沒影兒的事情寫成活靈活現聲色俱全的“中國好故事”,也真是大師級的水準了。
陳佩斯還説,那篇閉門造車的文章把他塑造成金光閃閃的勵志人物之後,給他帶來了不大不小的困擾,很多朋友都打電話跟他聯繫,表示要買他的水果來表示“支持”,讓他感動之餘又深感無奈。
陳佩斯大爺最後豪爽地表示自己“不差錢”,根本沒有文章裏説的那麼可憐落魄。
也是,大爺的實力擺在那裏,山不轉水轉,活人哪能讓尿憋死?這些年他的話劇事業蒸蒸日上,像《陽台》、《托兒》這樣的精品劇目甚至一票難求。
果然大爺就是大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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