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亞旗
推開皮皮魯總動員文化科技有限公司會議室的門,兩位同樣光頭造型、同樣勁健挺拔的男士一起站了起來,這便是鄭淵潔和鄭亞旗父子了。不過,此次接受採訪的主角不是名聲響亮的“童話大王”鄭淵潔,而是初次當導演的小鄭同學。
鄭亞旗稱父親為“老鄭”,老鄭幽默風趣,小鄭舉止大方,兩人的相處模式自由而平等。老鄭親自調教出來的孩子自然不會差,但是,鄭淵潔還是沒想到兒子一出手就讓自己到達了“不淡定”的程度。
小鄭雖然尊重老鄭,卻並不是事事都向父親彙報,所以,自己“悄悄地”成為了動畫片《舒克貝塔》的導演,作品播出後口碑不俗,這讓老鄭驚喜之餘,也有了衣缽傳承的成就感。
老鄭寫童話,小鄭拍父親的童話,聽起來是挺完美的組合搭檔,但事情卻不那麼簡單。老鄭對於影視改編普遍存有那麼一點“偏見”,認為必定會傷害原著的精髓,而小鄭頂着父親的不信任,自己埋頭研究,硬是一步步自學當了導演,焦慮得掉了很多頭髮。
接受採訪時,鄭淵潔也是第一次聽到兒子訴説這種創作過程的壓力,望向兒子的目光透着心疼:“咱們平時留光頭,你要不説,我真看不出來。”
也許,如果沒有老鄭隨時準備兜頭潑下的涼水,鄭亞旗也不會拿出這麼招人喜歡的《舒克貝塔》,不僅沒有“毀童年”,反而讓很多人重温童年,讓現在的小朋友們有了新的陪伴。
而在這部動畫片中,可以看到很多的小細節都在向鄭淵潔的作品致以敬意,這份兒子對於父親深沉的愛,這種在歲月中形成的默契與守護,也是《舒克貝塔》成功的真正原因。
幫兒子找自行車 發現家中失竊
鄭淵潔現在還記得自己知道鄭亞旗在導演《舒克貝塔》時,忍不住的小惱火,而這個過程中,還穿插了一個非常有戲劇性的“盜竊案”。
去年的8月14日,鄭亞旗給父親打電話,説需要用一下存在家中的摺疊自行車。鄭淵潔有一個房子是專門存放名人字畫和自己絕版書的,那輛自行車就在那兒放着,那個房子,鄭淵潔一年也去不了一兩趟,8月16日,為了取自行車,鄭淵潔就去了,結果發現開不了鎖,“我就問亞旗,他要自行車幹嗎,亞旗説要去參加美國的火人節,這個活動在內華達州沙漠中舉行,所有人都要自備生活用品和交通工具,而他正在拍《舒克貝塔》的動畫片,裏面有一個去外星的場面,他覺得火人節有那種外星的氣氛,就想去拍些照片感受一下。”
鄭淵潔一聽就着急了:“‘你當導演?你又沒學過,你不但沒學過導演,你連學都沒上過,’我跟他説不行,不能幹導演,‘播了以後你會被罵死,而且拍得不好,別的導演是5分,你因為是我兒子,會被給3分。’我就讓他發我粗剪片段給我看看。”
第二天,鄭亞旗給鄭淵潔發了粗剪片段,鄭淵潔看完一拍桌子:“成了。”兒子的水準讓鄭淵潔挺高興,於是決定獎勵一下兒子,他帶着鑰匙又給兒子取自行車去了,結果還是開不了門,再仔細看是被換鎖了,家中的10萬本藏書都被偷了,小偷用車搬運了三天,鄭淵潔馬上報案,“盜竊就是這幾天的事兒,小區的監控錄像都還在,23個小時就破案了。”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關於《舒克貝塔》生出這麼一段故事。鄭亞旗拍動畫的水準不錯,還幫家裏避免了損失,也算是“雙喜臨門”。
《舒克貝塔》去年9月首播,在央視、騰訊視頻、小企鵝樂園、極光TV、騰訊兒童頻道等多個平台同時開播,目前在央視已經重播了三四次,騰訊播放量達到八億,豆瓣評分8.7,在疫情期間,成為最受歡迎的國產動畫片。
有上海美影廠30年前拍攝的《舒克和貝塔》珠玉在前,新版《舒克貝塔》能有如此高的口碑,實屬難得。鄭淵潔也舒了一口氣,為兒子感到驕傲,“以前亞旗做了什麼,我都讓他低調,不要接受媒體採訪,但這次我覺得可以,我也有點小成就感。”
做導演是“趕鴨子上架”
對於鄭亞旗來説,自己做導演實屬意外,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味。
作為皮皮魯公司的CEO,鄭亞旗毫不掩飾自己的工作就是“掙錢”。十幾年來,他幫助鄭淵潔的收入翻了20多倍,僅去年,鄭淵潔的書就賣了一個多億的碼洋。
既然有利潤在手,為何不直接把IP賣掉掙版權費?為何非要自己做動畫,費力又不容易討好?這是鄭淵潔經常問鄭亞旗的問題。
鄭亞旗坦承以前的確是這樣操作的,但事實證明並不很成功,有的是對人家做的內容不是很滿意,有的是完成之後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播出,這讓鄭亞旗意識到,需要親自去把控IP內容,“只有自己才會對自己的作品珍惜和善待。”
鄭亞旗透露,他們和騰訊簽約拍攝《舒克貝塔》,從簽約到播出只有一年半的時間,而對於26集的片長來説,好萊塢的製作時間通常是兩年半到三年:“除了對老鄭原著的故事熟悉是優勢之外,我們別的操作都是從零開始,全部重新搭建。製片管理部門帶我見了各種團隊,試圖找到合適的導演、編劇、美術等等,我見了很多,但是始終無法確定人選。國內的動畫片通常是單元劇,一集一個故事,像《舒克貝塔》這種連續性故事的很少,這類動畫片的好導演也不多。”
從“小白”開始的鄭亞旗就這樣跟不同團隊接觸,慢慢地制定各種決策,被推到了“沒人定你定”的境地,最終成為了導演:“雖然老鄭的教育一向是通過鼓勵,把白痴變天才,但是,我做導演還是責任重大,不僅關係到一部作品本身的成敗,還牽涉到公司的融資等等,雖然我是個很有自信的人,但依然有很大壓力,我們團隊都焦慮得掉頭髮,雖然我這個髮型也看不出有什麼頭髮。”
《舒克貝塔》中藏彩蛋 看彈幕挺欣慰
讓鄭亞旗驕傲的是,整部《舒克貝塔》的製作團隊最終由“全華班”完成,“開始我們也找了國外編劇,找了好萊塢、歐洲團隊,有一個好萊塢的編劇説,現在好萊塢的雙男主戲,一般要配兩個甚至三個女主,我説加角色可以,但是不能加成主角;還有一個歐洲編劇建議,把舒克和貝塔改成一男一女,這些我都絕對不能同意,改編老鄭的作品,他就四個字:‘遵從原著’,所以,不管我們怎樣改編,核心不能脱離這四個字。”
舒克和貝塔的卡通形象是鄭亞旗當導演後遇到的一個挑戰,因為製作時間緊張,若形象不能早點定下來,其他製作也無從談起,“韓國、日本、歐洲的設計公司都找了,做了七八百張形象,最終還是我們自己人制作的形象被團隊認可。”
雖然當導演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對於進軍動畫市場,鄭亞旗卻是籌謀了5年之久,一直在等“天時地利人和”:“之前動畫片在中國缺乏商業模式,難以製作高質量的動畫片,我拒絕了無數高額授權費誘惑,我不想毀了大家心目中的舒克貝塔,我不能毀了大家的童年,也不能毀了老鄭的青春。如果IP毀了,對文化創意型公司來講,是毀滅性的打擊。而現在,國內的動畫片市場已經走上正軌,時機已經成熟。”
《舒克貝塔》中有着鄭亞旗對父親的敬愛與致意,例如在舒克房間的天花板上面,貼的是鄭淵潔年輕時當空軍的照片;舒克假裝學習時,拿着的那本課外書,是鄭淵潔著的《鼠王做壽》,這本書裏記錄了“真假舒克”的故事。
這些小細節藴含着父子間的一種獨特情感,但有趣的是,鄭亞旗在彈幕中發現很多觀眾也能夠火眼金睛地認出這些“寶藏”。
按説少兒類動畫片很少有彈幕互動,因為大部分觀看的孩子還無法打字表達自己的觀點,但在《舒克貝塔》中,平均每集過千的彈幕量卻讓人感覺這不是個少兒動畫片。不僅如此,彈幕中隱身着很多“超齡兒童”,“30歲來打卡、80後也在看、這裏還有70後”等等內容完全“暴露”了他們的年齡,而這也證明舒克貝塔這兩隻小老鼠的影響力之大、覆蓋面之廣。
鄭亞旗笑説自己很喜歡看《舒克貝塔》的彈幕,因為會有種“你的用心被別人感受到”的幸福感,“看彈幕挺欣慰的,舒克和貝塔第一次碰面認識,有句台詞是‘我是第一次坐飛機,但我感覺自己已經坐了30年了’,這句懷舊的台詞讓很多觀眾淚奔。鄭亞旗説,為了這樣一句貫穿歲月的台詞,製作團隊想了半個月之久,就是想在這種細微處見情懷。”
鄭亞旗透露,目前他們已經與騰訊簽了《舒克貝塔》四季的合約,他正在忙着第三季的故事。此外,《舒克貝塔》也計劃在合適的時候拍成電影搬上銀幕,現在正在做前期準備。
6歲開始看《異形》《終結者》
《舒克貝塔》的成功與鄭亞旗強大的自學能力有關,這就要歸功於老鄭獨特的教育方式了。
鄭亞旗的成長方式堪稱傳奇,老鄭如何教育小鄭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曉。鄭亞旗8歲時,鄭淵潔就跟他説:“18歲前,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18歲之後,我就不管你了,而是我要什麼你給我什麼。”鄭亞旗小學畢業後,就不再上學,鄭淵潔為他編寫了10套教材。最終,只有小學畢業證的鄭亞旗,成功地將父親的知識產權經營成一個收入過億的文化品牌。
如今,很多人找鄭亞旗請教做導演的“成功經驗”,鄭亞旗笑説可能是自己在散養狀態下,看了太多的漫畫、電影、動畫片,耳濡目染地有了很好的審美,“就內容上而言,導演和寫作一樣,內容創作是非常個人化的,成就有多大,與這個人的天賦以及對人性的判斷有很大關係,其實所有藝術創作都是個人化,都需要有足夠高的情商以及對人性的認知。我從小看了大量東西,技術性的東西對我來説不是太難。”
鄭亞旗的童年令無數人羨慕,他愛打遊戲就打,老鄭不管;愛看電影,老鄭就陪着他去租錄像帶,“我6歲時,老鄭帶我去租錄像帶,我還沒有店裏的櫃枱高,都看不見裏面擺着什麼,我説我看《異形》,店主就跟老鄭説覺得我看不適合,老鄭説:‘害怕是嗎,沒事兒,他想看就看吧’,我看《異形》《終結者》他都不反對,還買了兩個錄像機,給我錄下來,讓我有時間反覆看。老鄭給我很大的自由空間,我有一張小時候的照片,就是玩第一款遊戲機時拍的,18歲前,我要什麼,他都不約束,甚至我整天打遊戲,他也不會攔着説對眼睛不好,而是陪着我玩,他説反正大不了就戴眼鏡唄。”
鄭亞旗説那時候老鄭對他的期待就是18歲能自立,“他從沒有給我強加過什麼預期,我那時候也沒對自己長大做什麼有想法,小時候愛打遊戲就想過長大後賣遊戲也不錯,因為自己還可以玩。”
有趣的是,或許是鄭淵潔給兒子灌輸的“自立”的想法太早,鄭亞旗有了“危機”意識,他小時候最愛玩的遊戲就是商業經營性的。而其實老鄭也是“用心良苦”的,他通過陪孩子玩遊戲的方式讓兒子覺得家人的陪伴更重要,孩子反而不會過於上癮,沉迷於其中。
孩子教育成功源於家長“身教”
除了考駕照和潛水證,必須有專業老師教授之外,興趣廣泛的鄭亞旗學習其他的技能都是靠自學。比如,為了提高學習效率,他讀了大量有關時間管理的書籍,發現睡眠時間少是時間管理的一大優勢,於是又對睡眠進行了“全方位研究”。而他結實健康的好身材也是“自學成果”:“大家見了我愛問我健身多久,請的什麼私教,其實就是我自己看視頻學的,我總是覺得,自己能學會的,為什麼要花錢找別人學?”
這種強大的學習能力可謂是支撐鄭亞旗“仗劍走天涯”的勇氣與力量,“這可能跟我沒上學有關,沒人教只能自己學,修電腦、寫攻略、做網頁,學習的過程讓我特別快樂。”
而對於兒子的自學過程,鄭淵潔很認可:“1993年的時候,一個朋友跟我説,以後寫作可以不用紙筆,改為在電腦上寫了。我就帶着亞旗,花了一萬五買了一台486,那時的電腦愛出毛病,每次都要抱着沉重的電腦去修,去了三次之後,亞旗自己就能修了,也沒人教,都是他自己琢磨的,那時候上網費一個月5000元,他上着網,我在旁邊心裏就為流失的網費哆嗦着。他玩一個叫阿貓阿狗的遊戲,然後寫了篇《阿貓阿狗全攻略》登在了《中國電腦報》上,掙了100多元稿費,我問他什麼時候去投的稿,他説就在家裏,通過郵件發送的,我聽了就覺得很新鮮。”
談起教育孩子的經驗,鄭淵潔強調了“身教”,他説自己對孩子沒有什麼要求,但是在家裏時,孩子看到的他總是在寫作或者看書:“我自己也是這樣,從小在家裏我就看父親總是在看書,所以受父親的影響,我也愛看書,現在我們見面時,互相之間也是互相推薦最近看了什麼好書。”聽及此,鄭亞旗表示認可:“閲讀很重要,閲讀真的可以改變人生,參加活動有人讓我題詞,我寫的都是‘閲讀改變人生’。”
鄭淵潔認為另外重要的一點是讓孩子留住好奇心,有想象力,這對一個人的一生至關重要。鄭亞旗就很佩服父親的想象力:“他寫作從來不體驗生活,平時也不怎麼出門,就坐那兒寫,寫了三十多年,總有靈感。”
鄭亞旗説自己第一次真心覺得老鄭寫東西好是自己三四歲時,“我得了水痘,特別癢又不能撓,癢得睡不着覺,老鄭就給我講故事,講他編的皮皮魯的故事,我聽着就不癢了,那時覺得他寫得是真的好。”
在鄭淵潔的“資深粉絲”鄭亞旗看來,鄭淵潔的作品永遠不會過時,完全可以做成像漫威那樣的品牌,而對於鄭淵潔來説,他的寫作靈感還多着呢:“我以前是早上四點多起來寫作,現在疫情期間,晚上再也沒人相約,我就八點睡覺,兩點半起牀寫作。”
鄭淵潔平日不會干涉鄭亞旗如何去運營公司,只是在需要簽約的時候來公司簽字,而鄭亞旗則利用簽約的時機“激勵”父親一定要健康長壽,這樣授權才能長久,而老鄭也很聽話地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鍛鍊身體,成功地控制了血壓和體重。
就是這樣,父子之間表達愛意的方式,也同他們的作品一樣,從不説教,卻在不經意間見了真情。
文/本報記者 張嘉
供圖/鄭淵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