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家鄉》上映之前,鄧超在微博自黑説「回鄉之路」其實是自己的增肥之旅。
今天趕早看完電影,我覺得土味老闆這個角色,以後應該像是寫大字報一樣,填在他的作品欄,做「男演員鄉鎮企業家角色盤」的時候,也麻煩一定cue一下他——
《回鄉之路》的構思是個好故事,地理背景設定在陝北地區,毛烏素沙漠,一羣離鄉又歸鄉之人用個人力量對家鄉做貢獻,仍然在突出家鄉鉅變下小人物的星光。
(下文內容輕微劇透不影響觀影)
鄧超這次給自己升級了考卷難度,演了一個形象全無的土味老闆喬樹林,即便擺出一副成功歸來的老闆模樣,也頂不住老同學們上來就叫麻溜兒地叫“毛蛋”。
這個角色沒那麼簡單。
油頭黑臉小肚腩,濕噠噠的頭髮擰成幾股扭在腦門上,嘴裏操着一口帶着濃厚地域特色的陝西方言,做着油膩的小動作和表情,喬樹林的土鱉老闆形象躍然眼前,被包裝得很好,這是他的第一層。
故事的前半部分全程在走懸念風,好像在把喬樹林往死衚衕裏逼:這人好討厭,死騙子一個。他和閆妮飾演的電商女大亨是老同學,一路對人家窮追猛打談合作,在飛機上湊過去裝熟,「兩千萬算什麼」、「掙好幾個億有啥子意思」説得真熟練,下一秒就在人家真·企業家面前露怯。
空姐過來也是油膩小動作不斷,端起橙汁就開喝,市井氣十足。財大氣粗是他,一到掏錢就渾身不得勁也是他。
當我們坐實了喬樹林的騙子人設後,劇情急轉直下。土味老闆的骨子裏其實是個實幹派,因為回鄉多年,在為家鄉建設的奔走和觥籌交錯之間已經把「形象」拋之腦後。
關鍵劇情(此處就不劇透了哈~)露出後,我們才知道善良才是喬樹林的人性底色,只是也有小人物身上的性格瑕疵。他幫助果農做了很多事情,也為家鄉大刀闊斧的建設與改變貢獻了重要的力量。
(真·艱難變成了喬樹林故作浮誇的自我調侃)
《回鄉之路》只有25分鐘,故事結構很精簡統一,它的留白效果反而可以讓我在觀影回來的路上,反覆琢磨人物前後的刻畫。
喬樹林的外在表徵和內在情感是有對立感的,演員在對角色的把握上需要打出區分度,同時還要保證真實立體。
外在氣質要最大程度貼合,靠演員去捕捉角色特質,但如果只抓皮毛就毫無説服力。
鄧超在塑造一方黃土孕育出來的陝北漢子&土味老闆的時候,形象大更迭。
首先怎麼粗糙怎麼來,保留西北漢子的憨、犟與酣暢淋漓的痛快感,拿出了幹髒活兒苦活兒的架勢。之前路演的時候,大家不是還調侃到底是「伐木累」還是種樹累......
負重項目真挺多——
第二個是語言難關,就像鄧超在採訪中説的,一開始只有俞導能説本家話,對他和吳京來説堪比外星語,而鄧超又在劇中承接了最大的台詞、表演量,為了不露怯,只能花更多時間去研究方言的發言特點。
喬樹林是從黃土裏長出來的陝北漢子,體態和神態上都有着溢出來的粗糲感,為了接近“土味老闆”油膩膩的肢體形態,鄧超選擇了最奏效卻也對普通人來説稍顯極端的方式——猛吃狂補。
電影裏喬樹林那種「油滋滋兒往外冒」的感覺,都是鄧超使勁吃出來的。不厚道但忍不住好笑的一點是,鄧超在路演採訪中説,為了讓自己真正擁有陝北氣質,食物選擇上還有講究,大量進食羊肉、餄餎和各種麪食。
眾所周知——鄧超,一個「從來不讓體重拿捏我,而是我控制體重」的男人。
之前《影》獨挑境州和子虞兩個外在巨大反差的角色,也是增重又暴瘦。體重在短時間之內變化太大,對普通人來説傷身傷代謝功能,但為了角色自由調適體重是鄧超的常規操作。
外在像了,而內在的把握更需要演員的表演功底去做支撐。
鄧超在電影裏做了很多小動作設計——喬樹林的頻繁眨眼、旅遊車上顯擺顯擺大金手錶、摸一摸大油頭,一手插進皮帶縫兒一手拿着蘋果狂啃......都讓喬樹林的油膩也變得有了邏輯。
而喬樹林本身的反差讓故事有了反轉效果,也讓角色有了張力。演員對人物理解是滲透式的,我們只信情緒帶動出來的微表情轉換,這是讓角色立起來、讓人物邏輯變得通順的關鍵。記得電影裏有個情節是閆妮同意直播帶貨,喬樹林轉身笑得一陣憨,當時我就覺得角色的感覺對了。
鄧超這次讓我感到驚喜的地方,在於他用很多表演細節稀釋掉了角色的油膩感。
好的演員能讓角色的性格、行為變得合理化,因為他們往往在對人物的註解上加入了自己的思考與二次創作,讓人物不再是乾癟癟的符號,而是實實在在的生動的人。
這次鄧超的角色集郵冊上又貼上了很重要的一塊拼圖。
記得他有次在採訪中説過一句話,「每個角色在他心裏都有個房間」。照這樣計算,那他的角色至少要安排個三室一廳。
鄧超的演員魅力主要在於他的兼容性,他可以駕馭完全站在對立面的角色,用角色多樣性去豐富演員的羽翼。
能把油膩感和土掉渣演好,是不是翻雲覆雨不好惹、蘇感滿滿的霸總就不行?
不存在的。
確實,內娛能同時hold住霸總和土味老闆兩種氣質的男演員鳳毛麟角,不過我今天要投超哥一票。
除了和這張臉的可塑性有關,還和表演調度有關。
大眾總覺得實力演員去演霸總類的角色手到擒來,但要演出蘇而不膩的魅力還是挺難的。
沒想到吧,我們10多年前其實拍過特別像那回事兒的霸總劇,鄧超在劇中的表演到今天還是霸總演技教科書——《艱難愛情》。(原名更霸總一些《鑽石王老五的艱難愛情》)
商場老手,成功人士的意氣風發感,運用到愛情裏也一脈相承:霸道傲嬌又腹黑。
坐擁千萬身家的孟皓對女主一見鍾情,隨後開啓猛攻,那些恥感play的台詞,在適當的情境和演員不幹澀又剋制的表現下,一點也不違和。
你能看到他滿臉笑意挑逗女主:
也有一秒就腹黑霸總上頭,發起狠來一個眼神就足夠。運籌帷幄的得意之姿也是靠小幅度面部肌肉調動,眼底還不忘噙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哈哈哈描述逐漸總裁文化):
高級的表演,總是能讓觀眾get人物情緒,同時又保留了分寸,過濾掉誇張和不協調。
演技,才是讓角色釋放出蘇感的唯一來源。這話要打在公屏上,讓所有有霸總夢的男藝人謹記。
而且好的演員總能有辦法去適應不同項目裏的角色,他們的好本事是能做到「劇拋」。
鄧超是很擅長從細微處去解構角色的演員,而且很容易被角色帶到戲裏,「成為角色」的同時又保留個人的真實氣質,這算是表演者的天賦。
但維持這種天賦的,往往是天賦以外的那點東西。
比如善於觀察生活,把情感和情緒注入到角色中。馮遠征之前在《表演者言》裏説過,觀察生活不單單是為了某個角色,而要成為演員持之以恆的職業習慣。生活是演員最好的也是最唾手可得的表演老師,這就像演員的靈感中心,只是需要他們隨時隨地保持敏感度,培養察覺力。
鄧超一直是體驗和經驗並行者,能把喬樹林演出實感,也離不開真看和真感受。就像他自己説的,雖然是南昌人,但家鄉情結是相通的,也是全程帶着對家鄉的情感在拍,那段時間也認真感受和珍惜跟家人(媽媽)在一起吃飯的時間。
另外《回鄉之路》的拍攝要深入沙漠地區,「你在沙子上砸草方格,要把草紮在沙子裏面,用鑽機先打,一格一格把鑽沙器扎進去......」都是真槍實彈地來。
又比如,鄧超對好作品和好角色一直有種近乎擰巴的「瘋」與「痴」。
超出職業素養要求的範疇,似乎是鄧超給自己提出的要求。
拍《烈日灼心》,鄧超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是説拍完注射那場戲之後,他和曹保平兩個大老爺們抱頭痛哭麼,而且演員殺青後很久無法出戏,抑鬱又焦慮。為了找到角色的準確情緒,最後那場注射戲是真注射,藥物本能反應和演員演技調動的雙重作用下,我們看到了一個最後時刻情緒層次豐富又震撼的辛小豐。
同樣撞擊人心的,還有在這之前那段關於「好爸爸」台詞的情緒醖釀。
拍境州子虞更是喪心病狂,骨瘦嶙峋VS挺拔魁梧,陰鷙暴戾VS正直隱忍,在外形和人物性格上都極具反差,但鄧超最後的投入產出效果毋庸置疑,演活了兩個角色。
越考驗能力的角色,鄧超好像越能做出高出觀眾期待值的那層東西。
好的作品一定能達到和大部分人的心意相通,這是創作者在電影中投入熱情後的正向回饋,就像鄧超老説做那些「不要命」的事情時,最痛苦的時候也是最快樂的時候。
源/澎湃採訪
好的演員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好的表達者,越來越注重表達,也是有演員&導演屬性的鄧超,做的自我優化。(並不難看出,創作者走到最後都是有點詩意和情懷在的,鄧超和俞導在繼上次《銀河補習班》中探討父子關係和教育話題之後,又在這樣一個聚焦“家鄉”的話題裏,關注家鄉的變化,張揚地打出個人表達。)
至於成為導演,我覺得算是是演員鄧超的一道拔高題。這兩種身份不衝突,在另外一種工作體驗中,演員可能會得到更好的表演體悟,站在全知視角和大局上,知道導演要的是什麼,也會對錶演有加持作用。
之前總有人提出疑問,兼顧着綜藝的鄧超,演員屬性模糊了嗎?
很多成熟期演員到了瓶頸階段後,很容易因為困境而停滯不前,也難有心思再去做升級,因為吃老本就已經足夠了。
但你看鄧超總能隔段時間在小熒幕上出現,打出不一樣的角色驚喜感。
B站有人做了他高光角色的混剪,我看完之後最大的感受就是,鄧超的表演路徑就像是一條舒緩上升的曲線,演員本人在角色進度條上,也得到了成長。
他就像一個有點痞痞的不走尋常路線的學霸,你給他一套難度係數有挑戰性的題,他反倒拿出豁出去的氣勢,啪給你考出一個高分。
我倒覺得,在一個個耐人尋味又有厚度的角色裏,鄧超的演員屬性越來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