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吳書·魯肅傳》記載了魯肅兩次投奔東吳的經過:
第一次投吳,是建安三年孫策在世時。“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並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札之分。袁術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
這次投吳不久之後,魯肅就以還葬祖母為由,辭別孫策回到家鄉東城。
第二次投吳,從史料記載看,當為孫策死後。而且魯肅投吳前,曾出現過劉曄勸魯肅投奔巢湖鄭寶的小插曲。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眾萬餘,處地肥饒,廬江間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秘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從這段史料看,魯肅已經答應劉子揚投奔鄭寶,而周瑜搶先“徙肅母到吳”,力勸之下,魯肅這才答應事吳。
但是,《魯肅傳》記載與《三國志》其它章卷略有誤差。《三國志·魏書·劉曄傳》中的説法是,當時鄭寶在江淮間聚眾,因為劉曄(字子揚)是漢室宗親、光武之後,強拉劉曄入夥。後來曹操派使下揚州,鄭寶、劉曄都去拜會,酒宴間,劉曄藉機自取佩刀殺死鄭定,“斬其首以令其軍”,並宣稱,“曹公有令,敢有動者,與寶同罪。”對鄭寶的人馬,劉曄“撫慰安懷,鹹悉悦服,”被擁為首領。但擁眾一方不是不是劉曄的志向,他帶兵投奔廬江太守劉勳。建安四年冬,孫策奪取廬江,劉勳只得北投曹操。
從《劉曄傳》中看,鄭寶死在建安四年冬天之前。而《魯肅傳》中,魯肅在周瑜勸説下第二次投吳,“時孫策已薨,權尚住吳”。這一時間上的“矛盾”,導致司馬光編寫《資治通鑑》中,沒有采用這段記載。
不過,史料上小小的誤差,並不能推翻魯肅與劉曄的交往關係。實際上,與魯肅交往的親曹人士,恐怕不止劉曄一個。為此,要從魯肅的家鄉説起。
《魯肅傳》説,魯肅是“臨淮東城人”,這是《三國志》的作者在行政區劃上犯了點小錯誤。早在東漢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臨淮郡已更為下邳國,治所在下邳,東城縣則屬下邳國境內。下邳國在當時為交通南北、紛爭四起的所在。曹操、劉備、呂布等“豪強”們都曾在這聲土地上縱橫馳騁。而東城縣為今安徽定遠縣,處在淮河、長江、巢湖三角地帶之間。魯肅生長在淮南江北的士夫交遊之鄉,看夠了周圍曹操、袁術、呂布、孫策多股勢力紛爭橫奪,加上魯肅家財豐厚,喜愛結交豪傑,又志向遠大,很想借亂世之機成就功名。所以他很容易交上不少類似劉曄的朋友。從史料中推測,很可能與魯肅交好的江北人士還有:
一是下邳名士陳登。漢末曹操又廢下邳國,改置東城郡,治所恰恰相反恰恰是東城縣。而這首任東城太守,便是陳登。《三國志·魏書·呂布傳》曾記載,廣陵太守陳登於匡琦擊退孫策北犯之兵,於是“遷登為東城太守。”匡琦之戰是建安四年的事情,陳登遷任東郡的時間是在匡琦之戰以後,與魯肅第二次投吳的時間接近。
二是陳登任廣陵太守時的重要助手陳矯。《三國志·魏書·陳矯傳》載,“陳矯字季弼,廣陵東陽人也。避亂江東及東城,辭孫策、袁術之命,還本郡。太守陳登請為功曹”。
陳登、陳矯都在東城任職或居住,而魯肅是東城本地人,名氣又很大,周瑜曾幕名訪謁,“並求資糧”,袁術也“聞其名,就署東城長”。若説魯肅與陳登、陳矯相識,這種設想是很合理的。
而無論陳登、陳矯還是劉曄,都是反對孫氏政權、傾向曹操的人士:
陳登,東吳的死對頭,曹操任命他為廣陵太守,他的任備除了“陰合眾以圖呂布”,便是為監視江東,這可以從廣陵的地理位置看出來。孫策遇刺,陳登很可能是參與者之一,《三國志·吳書·孫策傳》引注《江表傳》就説,“廣陵太守陳登治射陽,登即瑀之從兄子也。策前西征,登陰復遣間使,以印綬與嚴白虎餘黨,圖為後害,以報瑀見破之辱。”陳登三十九歲早逝,曹操很懷念他,“太祖每臨大江而嘆,恨不早用陳元龍計,而令封豕養其爪牙。”這所謂“陳元龍計”,便是陳登在世時曾制定的、消滅東吳政權的謀劃。
陳矯,從“辭孫策、袁術之命”看,足見此人反對孫氏。陳矯後來從事於魏,任職到明帝時代。
劉曄,從其暗殺鄭寶、打着曹操旗號轄領鄭寶兵眾的行為看,此人可謂人在江淮而心已許都。而劉曄將鄭寶人馬贈給劉勳,除因兩人都是漢室宗親外,恐怕劉勳此時也早傾向曹操了。雖然史載劉勳是後來被孫策打敗後投奔的曹操,但當時袁術新死,劉勳駐在皖縣,害怕孫策來攻,很可能已先與曹操聯絡。劉曄後來成為曹氏重臣,任職到明帝時代。曹操駐壽春時,劉曄負責討廬江山匪,可見劉曄熟悉吳魏交界的情況。
而聯繫到魯肅第一次投吳後,又藉故返回東城,足可推測:魯肅當時並不看好江東政權,並與親曹反孫的江淮人士有來往。
再回過頭來看《魯肅傳》中魯肅欲投鄭寶一段記載,雖有時間上的誤差,但仍可看出魯肅當時是拒絕事吳的。不然,周瑜怎麼使出綁架魯肅老母的狠招?最後,周瑜又説以“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才最終説服魯肅留事孫權。
若干年後周瑜赤壁破曹操,又走曹仁於江陵,領南郡太守,以龐統為功曹。《三國志集解》在《龐統傳》中引《荊州先賢傳》雲:“周瑜領南郡,以龐士元名重,州所信,乃逼為功曹,任以大事,瑜垂拱而已。”這裏一個“逼” 為功曹,聯繫到當年“徙”魯肅的老母入吳,足可見周瑜的作風:強硬果斷與左右逢圓相結合,狠辣與雅妙相結合。綁架逼迫來的魯肅、龐統,後來都成為周瑜心腹至交,更見周瑜的人格魅力。
魯肅在《榻上策》中説,“建號帝王以圖天下”,與周瑜勸魯肅留吳時所説的“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和“終構帝基,以協天符”又是是何等相似!由此足見,魯肅下決心事吳,周瑜的“軟硬兩手”起了關鍵作用。
然後,為何史傳中會出現這種時間誤差?很有可能,魯肅自稱的投奔鄭寶只是藉口,他很可能已在劉曄等親曹派朋友的勸説下,有了投奔曹操的想法。而後來,魯肅忠心事吳,主力抗曹,成為孫吳建國的首勳之一。後來孫吳的修史官們為尊者諱,把魯肅的這段歷史説得含混些,以至資料越來越模糊,最後《三國志》成書時,不同章卷之間出現了細小的矛盾。
再説些後話,等到赤壁之戰以後,孫權命周瑜等人攻取南郡,而先召魯肅還吳。而這時,陳矯恰恰在南郡守將曹仁的手下做長史(見《魏書·曹二傳》),東吳的老仇敵人在新戰場上碰頭了。莫非因為陳矯曾在魯肅的家鄉東城居住過,為避嫌,孫權這才先把魯肅從前線調走?當然,這也僅僅是一種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