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翠林和孫康大吵了一架，為的是要不要肚子裏的孩子。
翠林意外懷孕，第一感覺是震驚，她都上了環怎麼還能懷孕？翠林在網上諮詢了醫生，得知上環也不能保證100%避孕成功，心裏也就釋然了。
孩子是不打算再要了，一來，她和孫康已經有兩個孩子，大的讀一年級，小的上幼兒園。以他倆目前的經濟情況，養兩個都勉強，何況她的工作剛穩定下來。
二來，她已經34歲，沒有精力折騰了。如果再要一個孩子勢必還得辭職三年帶娃。到時候再出來找工作，四十歲的中年婦女，她又沒有什麼超強的能力，搞不好連工作都難找。
孫康卻大手一揮，讓我媽來帶啊，你只管生，其他的不用你管。
翠林不禁呵呵了。
婆婆幫帶，簡直是開玩笑。生大寶時，婆婆説好了來幫忙，結果她帶了沒幾個月，就喊腰痠背痛，伺候不了肉糰子。
沒辦法，翠林只能辭職回來自己帶。
二胎開放，兩人商量再要個孩子，孩子出生，婆婆伺候完月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翠林見慣不怪。
生完二寶，翠林去上環，生育任務完成又完美，兩個孩子剛剛好，再冒出一個，他們也吃不消。
偏偏真的意外了一個，翠林懶得跟孫康囉嗦，讓他抽時間陪她去醫院。孫康卻還在極力説服她留下孩子，説什麼是天意，證明孩子跟咱倆有緣的屁話。
翠林也有點捨不得，但終歸抵不過現實，她堅決地拒絕了。孫康氣呼呼地出門了。
翠林也生氣，要是孫康一個人能養家，再生兩個她都願意。
2
兩人見縫就説孩子的事，誰也説服不了誰，翠林打算抽時間去把手術做了。
有一天下班，她剛進家門就聞到了一股飯菜香，家裏熱氣騰騰的，公婆大姑姐都擠在廚房忙活。婆婆見她進門，顛着小步殷勤地跑過來接她手裏的東西，大姑姐從廚房探頭跟她打招呼。
人這麼齊，翠林幾乎能料到他們此行來的目的。
婆婆給翠林夾了塊紅燒肉，開門見山：“翠林啊，孩子就留下吧，媽幫你帶。以前大寶和二寶，媽不是不幫，大寶小時候鬧騰多，媽實在吃不消。二寶出生又跟老三媳婦的碰上，你知道，老三媳婦那鐵飯碗不能丟。我沒辦法，只能撇下你，委屈你了。媽這回一定幫你帶三寶，你就生下來吧。”
婆婆倒是坦蕩，但翠林不為所動，最困難的時候都過去了，她還跑出來説什麼。
大姑姐接話：“是啊，翠林，你就留下孩子吧，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呢，好歹一條小生命。這樣，三寶三歲前的奶粉錢和尿不濕我包了。”
翠林沒表態。
孫康拿手肘輕輕地碰碰了大寶，小姑娘一邊啃雞腿一邊説，媽媽，你就留下小寶寶吧，我會分雞腿給他（她）吃的。
一句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四雙眼睛殷切地望着翠林，她含糊不清道再考慮考慮。
聽完這話，公婆，大姑姐和孫康面露喜色，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3
把公婆和大姑姐送走，翠林帶倆娃洗漱完畢。
陷在沙發玩吃雞遊戲的孫康看見翠林走過來，急忙起身，笑嘻嘻地説老婆辛苦了，我來幫老婆捶捶背，捏捏腿。
翠林一把打開他的手，煩躁道：“起開，整天就知道玩遊戲。”
孫康也不生氣，摸着她的肚子嬉皮笑臉，彆氣彆氣，小心氣着我的寶寶啊。
“過幾天我調休，你陪我去醫院把手術做了吧。”翠林説。
“你怎麼又來了，剛才吃飯説得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合着你是在忽悠我們呢？你在擔心什麼，怕沒人帶？我媽都説她來帶了；怕沒錢，我姐都説了，三歲之前的奶粉尿不濕她全包了。她們都幫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想怎麼樣？”孫康怒氣衝衝。
“你媽和你姐能管孩子一輩子嗎？你是孩子爸爸，怎麼總指望別人？讓你換一份工作，又怕辛苦又怕遠，天天守着一份六十歲大爺都能幹的活，你賺的那點錢能養活哪個？”翠林也氣。
“我這份工作除了錢少一點，哪裏不好，跑那麼遠去上班，我能顧家嗎？”
“我們現在缺的就是錢，沒錢怎麼養孩子？你説你顧家，你顧了哪一點，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
兩人針尖對麥芒又吵了一架。
4
躺在牀上，翠林撫着小腹，那裏有條小生命，她想要卻要不得。她很清楚養育一個孩子需要付出多大成本。
婆婆和大姑姐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最應該成為孩子後盾的應該是爸爸，偏偏孫康卻是個得過且過的性子。他每月拿着兩三千塊錢，日子卻過得瀟灑自在，經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錢多，多花點；錢少，少花點。
翠林和孫康居住在縣城一棟自建的居民房，是翠林孃家留下的。翠林哥哥能幹，重點大學畢業後進入知名大廠，找了本地媳婦，買房買車定居在本地。
幾年前大嫂生孩子後，就把翠林爸媽接了過去，如果沒什麼大事，只有到了春節，哥哥才攜父母妻兒回老家跟他們相聚。
孫康的弟弟弟媳都是有編制的，姐姐和姐夫是做水果生意的，七八年前也只是個小攤位，慢慢地做成水果超市，一路走來也不容易。
所有人都在努力過上好的生活，翠林也不例外，她雖然只是中專畢業，後來自考了大專，拿下了中級會計證，在商場從事會計工作。
唯有孫康，選擇躺平。前兩年，孫康所在的工廠大批裁員，他也在其中。孫康有技術，辭職後很快再找，雖然只是幾十人的私人廠，好歹工資也有五千，跟之前相差無幾。
可沒幹幾個月，他嫌累又嫌遠，一聲不吭就辭了，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了份倉管工作。
一家四口吃喝拉撒都要錢，以後孩子的教育更是花錢，孫康卻一點也不急，拿翠林和她哥哥相比，説什麼同是一個媽生的，同讀一個學校，讀不讀得了書看個人，跟讀哪個學校沒啥關係。她還調侃倆女兒是招商銀行，以後收彩禮養問題老都解決了。這話把翠林氣得肺都炸了。
剛開始，孫康確實顧家，除了上班，買菜煮飯，接送孩子他都包了。翠林也輕鬆了許多，她把一樓拾掇出來，簡單裝修，租了出去，也算是彌補了孫康沒賺回來的那一份錢。
後來翠林在家的時間規律了，孫康漸漸就懶惰了，屬於那種喊一喊動一動的主。好在他每月按時上交工資，翠林也懶得説他。
除了一家人的正常開銷，偶爾下館子，翠林一分錢也不敢亂花，每年扒拉着最多也就只能存個兩三萬錢。有一年倆孩子輪流生病住院，那一年錢花得一分不剩。
孫康笑她是管家婆，不懂得享受，翠林不想跟他理論，手裏有錢，心裏不慌。
日子平淡無奇，倒也安穩。
可要是再多一個孩子，這個小家以後的日子只能用捉襟見肘來形容。
翠林心裏難過，縱然不捨，也沒辦法。
5
翠林在沉思中模糊入睡，早上她起牀，孫康做好了早餐，幫她拉好凳子，大寶二寶也乖乖坐下。
吃完早餐，翠林要送倆孩子去學校，孫康自告奮勇，他送大寶去學校，翠林順路送二寶去幼兒園。
翠林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這是他應該做的，別指望拿這點來感動她。此後幾天，孫康下班了就早早回家，接送孩子，給孩子輔導作業，家務活一點不讓翠林沾手，彷彿她是即將待產的孕婦。翠林在心裏好笑，由他作吧。
週末，一家人吃過早餐後，孫康下樓看人打牌了，翠林把倆孩子放到鄰居家，給孫康打電話。
孫康一巴掌拍在飯桌上：“幾天了，我巴巴地討好你，你一聲不吭的，我以為你打消念頭了。沒想到你還真狠心，説不要就不要，我不同意。”
“你那是討好我嗎？這些不是你應該做的嗎？整天遊手好閒的，孩子喝西北風能長大嗎？你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裏嗎？”翠林冷冷地一串串反問。
“你別在那裏跟我繞彎，嫌我賺錢少，大不了我換一份工資高點的工作。你又何必急哄哄地去做手術。再説了，我媽和我姐都發話了，三寶她們全力支持，我們還怕養不起嗎？”
簡直是刷新了翠林的三觀，自己養不養得起孩子，竟是別人上下嘴皮子一説。會説的人多了，真正説到做到的又有幾個，把自己的生活交到別人嘴裏，太可笑了。
“孫康，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自己的孩子還想指望別人，別人養得起自己多生幾個不好嗎？憑什麼幫你養孩子，你自己的孩子，養得起再生，養不起別生。”最後一句話説出來，翠林也心痛不已。
“反正我媽和我姐一定會管這個孩子到底，我一兩句話跟你説不清，我讓她們來跟你説。”
翠林聽得一頭霧水，孫康已經在打電話了。
6
公婆和大姑姐都住在縣城，一個小時後，大姑姐和婆婆前後腳進門。
翠林不在意聽她們説些歪理，就想看看她們能説出花來嗎？
聽完，翠林從沙發上蹦起來，説了三個字：“不可能。”
婆婆拉着她的手：“翠林，你就生下來吧，你姐她可憐，治了那麼多年也沒懷上。前不久又查出你姐夫精/子成活率不高，他們快40的人了，這輩子估計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你既然懷上了，就生下來吧，生下來給你姐養。”
大姑姐半蹲在她跟前，人未語眼眶先紅：“翠林，求求你了，你就生下來吧。我會把他（她）當親生的孩子來養，絕不會虧待他(她)的。我們同在縣城，你可以隨時來監督。況且，我和你姐夫經濟條件不錯，會給他（她）最好的生活，以後我們不在了，所有的東西都是他（她）的。”
翠林沉默半晌，為難道：“姐，不是我不幫你，這不符合收養程序的。”
大姑姐彷彿看到希望：“你甭管什麼收養程序，你給我們養，我們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們就把他（她）當成侄子侄女養在身邊，我們真想要個孩子。”
翠林心裏亂成麻，看着大姑姐傷心難過她也不好受，可她還是狠着心説實話：“對不起，姐，如果我真的生下來了，我也不會把他（她）送給你的。以後他（她）長大了問我，為什麼要把他（她）送給姑媽，我怎麼回答？我做不到，也捨不得。”
大姑姐眼神黯淡，像被人抽掉了脊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7
婆婆和大姑姐走後，翠林和孫康陷入了沉默。
孫康打破寂靜，説，他知道翠林意外懷上後，也想着不可能要這個孩子，跟婆婆打電話時，他也只是隨口説一聲。沒想到，婆婆腦子一轉，想讓他們留下這個孩子給大姑姐收養。
大姑姐知道後高興得不得了，與其收養其他的孩子，不如收養知根知底的，還是自己親弟弟的。
沒想到翠林卻不打算要，她們怕翠林一時接受不了，只能採取緩兵之計，一個説幫帶。一個説包了孩子三歲之前的花銷，只為了讓翠林先留下孩子。等月份大以後，再慢慢做翠林的思想工作。不料翠林堅決要去做手術，孫康只能把婆婆和大姑姐叫來，把事情説開。
孫康跟翠林道歉。
翠林心有餘悸，大姑姐痛哭的一幕似乎還在眼前，她覺得應該慎重考慮孩子的去留。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説：“你現在好好想想，這個孩子要嗎？如果要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孫康詫異地看着她，頓了一下，像下了決心：“留下吧，我悠閒了兩年，也該為孩子奮鬥了。要不然，以後孩子都瞧不起我了。”
翠林松了一口氣，欣慰不已。
8
孫康陪翠林去醫院做檢查。
躺在檢查牀上，翠林心情激動，想象着寶寶的模樣，沒想到醫生給了她當頭一棒。
胚胎已經停止發育，去做手術吧，否則會引起宮腔感染。醫生輕輕説。
翠林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孫康握着她的手説道，不管怎麼樣，最終我們沒有放棄他（她），只是我們有緣無分。
翠林心裏失落，也只能接受事實。
孫康辭去倉管工作，換了份跟他技術相關的工作，雖然遠了點，累了點，可他幹勁十足。看着孫康又跟以前一樣勤快上進，翠林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她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還是感謝婆婆和大姑姐鬧了這一出，讓孫康看清楚自己作為父親應盡的責任，並做出改變。只是，苦了大姑姐了，也希望她以後越來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