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漲姿勢:金星 我想我將來在中國會有政治影響力 2015.7.10日
金星女士無疑是娛樂圈近期最火的人物。在第二季《奇葩説》開播,她代替了第一季的嘉賓主持高曉松。節目中,她自稱「金姐」,颱風大膽,談外遇、聊開放式婚姻,和馬東、蔡康永平起平坐;在另外一檔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脱口秀節目《金星秀》中,娛樂圈的大小明星悉數被她犀利的言辭折服——她離奇的經歷和獨特的性格構成了一個風骨奇情的女人。
她年過四十,似乎好生活才剛剛開始,娛樂圈僅是玩票,平時仍然不斷登台跳舞,在舞蹈界,她是公認最刻苦執着的藝術家,「現代舞是可以跳一輩子」,她提醒大家,舞蹈才是她終極一生追求的信仰。
本文首發於2013年《人物》雜誌。
領導不買我的賬,我也不尿他們
金星女士坐在大排練廳的鏡子前,腰背挺直,雙腿併攏,腳指甲是鮮紅色的。她腿上,變性手術中因長期擠壓而留下的疤痕依然明顯。她很嚴肅地看着舞蹈着的年輕隊員們,不時大聲打着拍子,或斷喝糾正他們的動作——當一名男隊員因為過度緊張在下場時撞到了牆上時,她終於繃不住,趴在地上大聲笑了起來。
金星走路時腳後跟先着地,腳掌隨後緩緩覆上地面,有一種舞者獨有的輕盈。她的短髮很隨意地放在耳後,不化妝,戴一副圓形眼鏡。眼鏡後面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炯炯有神。眼睛無疑是她臉上最精華的部分,她的眼珠很亮很大,有點像某種美味的水果的核。她的嘴唇也很圓,上下唇幾乎一樣厚,臉則是小巧的心形。「都是原裝的呀,」她揮舞着雙手説,「老天給了我一張上台的臉。」她的手指甲塗成耀目的藍綠色,「前一陣演話劇不許塗指甲,把我悶壞了。」
金星今年45歲,仍然不斷登台跳舞。她説「現代舞可以跳一輩子」。除了跳舞、演話劇,她也參與一些電視節目。去年的「舞林大會」讓許多人見識到了金星的「毒舌」。參加那個節目,金星説,主要是因為主辦方中有一名她的學生,「一開始很多人説讓金老師做評委,但文廣局的領導不買我的賬,我也不尿他們——他們不喜歡我,我不聽話。後來這個節目幾乎沒有收視率了,我那個學生説還是把金老師請出來吧。」
金星上了舞林大會後,她的點評視頻成了這個節目網上訪問最多的段落。「只要我一張口,我就要看到什麼説什麼,哪怕這個話不好聽,會得罪很多人我還要説的。」金星説,「我閉着嘴跳舞,憋了那麼多年了,現在張口説話,大家忽然覺得我伶牙俐齒了?」對於中國娛樂節目中最常用的苦情橋段她嗤之以鼻,「苦什麼?誰也沒有逼着你跳舞,真逗。好比你自己選擇做演員,你被潛規則,你自己不會防着點?有人要潛就潛,那被潛是你自己願意的。包括劉翔,第二次幹這事也是你自己選擇的,體育局再給你施加壓力你也可以拒絕,我不上怎麼着?你不上你就是一個運動員,永遠是輝煌的,永遠是冠軍。第二次配合就絕對是他的問題了。」
——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些人不喜歡聽金星在電視上説話。儘管「舞林大會」讓許多人喜歡上了金星並確實拉高了收視率,她還是被有關部門下課了,百度説原因是「性別歧視」。 而現在,金星有了固定的脱口秀欄目——每個週六星空衞視的「金星撞火星」,國內的觀眾可以在網絡上收看。金星説,她剛做的兩個話題還不知道能不能播放,一個關於賣淫合法化,另一個是同性戀出櫃的討論。與金星對談第一個話題的是人大代表,第二個則是李銀河等人。
「都是我請來的,」她説,「我的節目從來不談明星,對任何明星緋聞我都不感興趣,只對於正在發生的有爭議的社會事件感興趣,比如説幹露露和郭美美。各種各樣的人我都採訪,其實我不想通過我的節目給老百姓一個指引,我就是通過我這張嘴把事情刨根究底,然後讓大家自己判斷去。」金星説,咱們中國老百姓應該提高自己的分析和判斷能力。
女大十八變,明年我19歲
2008年金星編導演出了現代舞劇《中國製造——遊園驚夢》,杜麗娘已經是魂離肉身,金星的杜麗娘更是魂外之魂。她説,「我要讓她在舞台上自由起來」。肉體因為輕如鴻毛而美麗無比——而且金星説過「最有味道的女人是要通過男人變過來的」。然而,一旦對這句看似深沉的話認真就中了她的套,金星哈哈大笑,説:「我那是開玩笑。」
她不覺得自己能夠充當變性人或同性戀的代言人,「可能有些變性人説,你是我們的精神領袖,可那並不是我的主觀意識。當領袖太累了。變性,每個人的理由是不一樣的,可能我們做了同樣的醫學行為,但不要把有同樣經歷的人都強拉硬扯地放在一起,」她有點激越地説,「全世界做闌尾手術的人也很多,他們有什麼關係?變性舞蹈家?你怎麼不説哪個男演員割過包皮呢?」
質問之後,金星再度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地露出眼角的紋路。她的鬢角有絲絲白髮,也沒有去處置,「沒有必要染。少白頭,我是伴着白頭髮長大的。演出前可能會弄成紅色,」她説造型師勸她「姐你換個顏色吧,你那麼強勢的一個女人」。
無論是拍照還是採訪,金星對媒體沒有要求。金星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要在乎,我早死了,」她説。她最喜歡的女人是奧黛麗.赫本,「她的美是很天然的,而且不修飾,維護得也很好。我喜歡這種女人,跟着時間走,不作。」她最想演的人物是賽金花和江青。「她們都是有爭議的人物。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跟我的經歷挺像的,因為我也是有爭議的一個人。」
變性這件事對於金星沒有多重要。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男性,從未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審視女性美。儘管出生時是個男孩,但從6歲起她就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她一點都不擰巴,做男人的時候沒跟女人談過戀愛,也沒有性經驗,女孩都是好朋友,與她沒有隔閡也沒有危險。金星喜歡過男人,然後覺得不對。別人告訴她,你是同性戀,她説不是,解釋不清楚。1995年,金星做了變性手術,從此徹底變成了她。手術後的感覺是:在男人世界遊蕩了28年,回到自己家裏來,東西都落上灰了,需要慢慢清理。「我只知道追求快樂,」她説,「手術之前我想,不做這個手術我可以生存,但是不快樂,做了之後快不快樂,我不知道。人生就是一個賭局。」
金星説江青也是賭徒,「她把賭注賭在一個男人身上,但是中國的政治環境沒有給她她要的東西,於是她又迴歸到對於藝術的追求,所以8個樣板戲中的女人都沒有丈夫……江青不是一個很好的第一夫人,也不是很好的演員,在政治上也很拙劣,但是她真是一個好的製作人。她在「文革」期間留下了8大樣板戲,一碼歸一碼!」金星一揮手,決斷地説。説這話時她正在開車從楊浦區趕往市區,她要回家陪丈夫孩子們吃晚飯。金星的車是大眾的甲殼蟲,很討喜的果綠色。這輛車還是她剛來闖上海的時候買的,車齡12年,車窗玻璃有點不好用了。她看見前方公共汽車上有電影《雲織錦》的廣告,馬上掏出手機拍照片。「發給張瑜,」她説,「拍雲織錦這事兒多好呀。」
金星是獅子座,前兩天剛過了生日。現在她坐在小甲殼蟲的駕駛位置,穿着布裙子的身形仍然很年輕。她是少有的有機會塑造自己身體的人之一,她説手術時趕上了一個很傳統的女醫生,給她做了一對「少女的胸」,「她説女人胸大了會讓人看不起的,會引起很多壞男人的胡思亂想,還是保守一點好。」金星説,「我知道女人胸大在中國甚至可能有很大的作用,但醫生説你是個舞蹈演員,太大不方便,我覺得對對對,還是舞蹈最重要。」
「女大十八變,」金星熟練地在上海的街道上行駛着,「我從現在開始按照18歲過生日。明年我19歲。」
我就説我會報效祖國的,只是不報效軍隊了
董玲鈺今年5月加入金星現代舞蹈團,正在汪濤等老隊員的帶領下排練經典劇目《迷魅上海》。她的身材單薄柔軟,頭髮也是軟軟的,在排練廳的木地板上又跑又跳一個下午,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濕透了。這個從小學民間舞的姑娘板上又跑又跳一個下午,衣服很快就被汗水濕透了。這個從小學民間舞的姑娘今年21歲,和金星一樣,畢業於北京最傳統的舞蹈院校。「現代舞和以前我學的不一樣。現代舞更多的是從心裏面發出的一些東西。」她説,「現在我覺得跳舞很快樂。」團裏年齡最大的男團員已經37歲了,以前董玲鈺以為跳舞這行就是吃青春飯。「我要留在這裏,能留多久就留多久,一直跳下去。」
汪濤是金星現代舞團的首席舞蹈演員和編舞指導,跟隨金星12年了。1995年汪濤曾是解放軍藝術學院暗中偷看金星的學弟學妹之一,金星的獨舞錄像被當作範本供他們學習模仿,變性人身份也讓他們好奇。「那時她長頭髮,穿一件收腰的大衣,我心想這不就是個女人嗎?」那年汪濤18歲。
金星現代舞團2000年成立於上海,轉戰於上海的各個排練廳,一直沒有自己的場地。今年6月,金星在楊浦區的上海國際時尚中心租下了這所佔地一千多平方米的小樓,舞團終於有了自己的根據地。舞團隊員保持在16個左右,隊員從全國範圍內招收,加上工作人員一共二十多人。金星舞團是全國唯一的私人舞團,純粹商業運作。金星説,在2005年以前全靠她自己掙錢來養活這個團,從2005年打開國際市場以後,舞團自己養自己沒有問題了,但是缺少額外的資金去投入創作新的作品。她在電視台做節目經常覺得不公平,「一晚上我能掙出我們團一個月的工資。但沒辦法,這就是商業社會。」
做自己的舞團是金星的夢想之一,不過她稱之為「胡思亂想」。從小她就有很多的胡思亂想:做女人、學外語、周遊世界、編自己的舞、有自己的舞團……後來她發現,這些全都實現了。
金星説,舞蹈是她的使命。「我選擇了劇場,我覺得站在舞台上我幹什麼都行,獅子座有表現欲,站在舞台上,燈光一打,我唱、跳、説,都能把觀眾給鎮住,但是舞蹈捷足先登選擇了我,所以我跳舞。」跳舞讓她學會對付肉體上的痛苦,也給所有情緒一個出口,金星説她很幸運。19歲那年她被派到國外學習現代舞,旅居美國和歐洲6年後回來,她決定撕掉工資條——單幹。那時候她還屬於軍隊,「我就説我會報效祖國的,只是不報效軍隊了」。1995年做了變性手術,然後還是跳舞,在中國創立了現代舞訓練班,舉辦了專場晚會,是公認的中國現代舞第一人……到2000年,她厭倦了,覺得國內的現代舞時機未到,還是歐洲適合自己。她準備回英國,走之前跟幾個哥們兒喝酒聊天,她説拜拜,我要走了,哥們兒勸她別走,説「中國太需要你這個人了」,勸她「堅持」。堅持兩個字打動了金星,「我説那我堅持,堅持我有,不過要換一個地兒。」
2000年,出生在瀋陽的朝鮮族人金星從北京來到了上海。她説,上海確實是個排外的地方,「我到這兒以後做舞蹈,啪啪啪前三腳踢出去以後,一下上海灘就震了,説這個女人太厲害了。當我再準備紮下來的時候,上海就開始擠對我。我這人倔,我一拍桌子,我説看誰能把老孃擠出上海灘!上海是職員心態的城市,只要有本事,能做老闆,一切都好辦。」
現在看來,金星與這城市有了更深的默契。舞團小樓的一草一木,大到排練廳的裝修,小到牆上的畫和桌子上的小擺設,每樣東西都是金星親手安排的。她一一指點着,帶着主婦建造一個家之後的那種滿足和驕傲。
5點鐘,排練結束。走出舞團的時候暮色四合,寫着「金星舞蹈團」的霓虹燈在團員們頭上閃光。上車之前,金星指着暮色中一座陰沉的高大建築講述她的另一個「胡思亂想」——「看見那個廢工廠沒有?現在我最想幹的事就是把它包下來,改造成我自己的劇場。」
我不是名人,我就是一個孩兒他媽
2000年之前,北京三里屯的潮人個個都認識金星。那會兒她吃喝玩鬧,參加所有PARTY,是有名的午夜皇后。
2000年,金星來到了上海,一切都改變了——不僅僅是獨立辦舞蹈團,那一年,她收養了第一個孩子。「那會兒沒想責任什麼的,啥準備都沒有,膽大,就養了。」回想12年前,金星大大咧咧。然而她也承認,如果一定要説她的人生中有什麼坎兒,2000年算是一個,「有舞蹈團,還有了孩子,所有的經濟壓力都在身上」。然後她説,只要她自己和孩子身體健康,「哪怕只拎着一個箱子站在大街上,我也是富有的。」到2005年,金星已經有了3個孩子,她還結了婚——看似驚世駭俗,其實只是正常女性最正常不過的履歷。
「我知道我應該做一個女人,但是做了女人之後,科技再發達我也生不了孩子,那我就更胡思亂想了,我説好,做女人必須有孩子,我要養3到5個孩子,嫁一個好老公。」與她所有的胡思亂想一樣,這個也實現了。金星這樣解釋:「老天爺一看我從1995年開始做女人,做了5年覺得這個女人挺好的,還挺負責任的,行了,給她3個孩子,讓她養一養,於是給了我3個孩子。我3個孩子養得也特別認真,挺辛苦的,老天爺説養孩子也挺不容易,挺辛苦,派一個男人幫幫她,就放了一個老公來,就這樣。我覺得這些是額外給我的。」
2012年,金星遇到了多年沒見的朋友,他們上次見金星時他還是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乍見到成了孩子他媽的金星,朋友們很緊張。「我一張口説話,他們馬上放鬆了,説太好了,金星你還是原來那個樣。」金星説,「十七八歲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我就説自己是一個多彩的風箏,在空中飛着,風吹到哪兒我飄到哪兒,大家都覺得這個風箏挺特別的,而且我還不時要證實自己,要告訴世人我是多麼好,多麼特別。但是後來當了媽以後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把3個孩子養好,保持我自己的性格,就是最大的幸福。我特別感謝三個孩子。」金星説,演藝圈浮光掠影,所以她要真實的東西——家庭和孩子。「哪天這些浮華的東西全被拿走了,我就是一個媽,我就是一個舞蹈老師,所以我心裏有那份踏實。」
金星不迴避任何事情,三個孩子從小就知道他們是領養的,也知道「媽媽以前是個男人」。去年,一次火爆的電視節目之中出現了「變性舞蹈家金星」這樣的字眼,金星的兒子説,媽媽,這電視台好無聊,它還拿你變性來説事呢。 金星説:「自從我兒子説了這句話,我就覺得特別釋然。」
2010年的3月4日,金星小兒子生日那天,她開始寫微博。這可能跟她的另一個胡思亂想有關——以前有個算命的説她將來要從政。金星覺得挺嚇人,但是她説,發現政治越來越靠近了。「現在我做脱口秀,做電視節目,其實是老天爺或者哪個手通過這個方式來鍛鍊我的口才,鍛鍊我的思辨能力。我去當官不可能,但是我想我將來在中國會有政治影響力,這個影響力會遠遠高過一官半職。我發現老百姓喜歡聽我説話,而且是男女老少通吃的。這個我覺得挺好,給我一個很大的自信,因為我説話是本着我的價值觀和判斷來説的。」
「我得到了太多額外的東西,那我就要回饋於生活,回饋於生命,回饋於社會,我覺得就是靠我的直言不諱。就要這點東西,如果我要再不這麼做的話,那好東西給我收走怎麼辦?」
在金星看來,生活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擔憂。「任何東西只要能面對,都不是問題。天災人禍要和所有人一起面對,發生什麼事我接受就完了。在生活當中,任何東西都有它的道理,現在不明白就先受着,説不定哪天就明白了。我曾經預料自己比現在慘得多,所以一切到來都是驚喜。真好,生活對我真好,把自己放在生活的最低線,一切都是額外的。除了我的天分和激情是永遠屬於我,永遠拿不走的,我準備好了什麼都拿走,那還害怕什麼?現在得到的全都是額外的。我也不會受寵若驚,因為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所以對於生活,我就是從不奢望額外給予,但是接受一切驚喜。」
2012年8月,除了舞劇和演出,金星最遠期的計劃就是等孩子們長大了,給自己和丈夫辦一個婚禮,「給大家一個樂和的理由。」她開着她的果綠色甲殼蟲行駛在上海,傍晚的秋色怡然,梧桐婆娑,一切都很和諧。至於前路會發生什麼,好像沒有人太在意。
幾天前,在這條南京東路上,一輛出租車在馬路中間忽然停車,金星差點撞上去,她猛打方向盤,結果尾巴剮了前車一下,「我可以開跑的,但我沒有。」金星下車質問對方「你會不會開車啊?」——「那個人一看,金星,哎喲,訛上了,你剮了我車想怎麼着?」之後一大幫人圍了上來,還拍照片,金星説,「拍吧,別忘了往網上發啊,我才不怕這個。」她扯着出租車司機站在馬路上吵了半天,圍了一圈人,還召來了警察。「圍了多少人我也不管,別人説你是名人,你趕緊走,我説我就不走,我剮你車我承認,給你100塊錢,你修車去,但是你給我道歉,你違章在先!」
後來呢?「司機道歉了,説對不起。」網上也發了金星的照片,網友説「金老師吵起架來很厲害」——「我不是名人,我就是一個孩兒他媽,我就是普通的駕駛員。」金星不無自豪地仰着臉説,那樣子,既像一個剛吵贏架的家庭婦女,也像正在接受觀眾掌聲的舞蹈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