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人把使用手紙這事,稱之為“拭穢”。古人到底用什麼來拭穢,今人常常感到好奇。如今的社會生活史的研究,吃飯穿衣等瑣事無不可入史,從身份上説,乞丐、妓女亦皆可為研究對象,從這一角度説,拭穢一事,也是當時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從中也能看出社會風俗與生活的變遷。
慈禧西逃:手紙就是野麻葉子清代人究竟用什麼來“拭穢”呢?先從一個特例説起: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打到北京,慈禧太后帶領着光緒皇帝等人倉皇出逃,美其名日:“西狩”,就是向西逃跑。這次出京,事先並無周全的準備,所以很多事情非常混亂。近年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的《宮女談往錄》一書,記述了慈禧在西逃路上幾次“出恭”的情形,其中一次提到了所用的便紙:
突然間,前邊的駝鈴不響了,抬頭望去,老太后的轎停下了。我們趕緊下車跑到老太后的轎前,駝轎高,我們站着只能揚臉説話,這在宮裏是不許可的。老太后低聲對我倆口諭,説要解溲。我倆當時一怔,在這荒郊野外,前後沒有村莊,怎麼伺候老太后呢?老太后果斷地説:“就在野地裏莊稼密的地方,人圍起來!”這真是個最英明的決定。比在温泉苦口求人強多了,更比西貫市那個糞場子勝強百倍,起碼讓人不嘔吐了。我們下人們趕快圍成人牆,就這樣,太后、皇后、小主、格格們輪流着。真是可憐可嘆到了極點,沒有便紙,只好用野麻的葉子權且代替了。
慈禧西逃此書為西太后貼身宮女在時過境遷以後的回憶,應該是可信的。這裏説到的西逃路上,太后等人找不到更好的東西,用“野麻葉子”代替手紙,當然是特殊情況下的不得已之舉,只能作為一種特例來看。而太后於承平之時,在宮中可不會使用這種東西,若這次西逃有充分的準備,也不會出現這種狼狽局面。那麼,太后在宮廷中,平時所用手紙是怎樣的呢?書中也有詳細的描述:
手紙是宮女加工好的。領來細軟的白綿紙,先把一大張分開裁好,再輕輕地噴上一點水,噴得比霧還細。這一點我們都能辦到,我們經常比賽,同時含上一口水,同時噴出,看誰的力氣足,噴的時間長,霧星又勻又細。俗話説:拙裁縫,巧熨斗,這也是做針線活的一種技術,我們都下死勁地練。把紙噴得發潮發蔫以後,用銅熨斗輕輕地走兩遍,隨後再裁成長條,墊上濕布,用熱熨斗在紙上只要一來一往就成了。千萬不可烙糊,糊紙發脆,愛碎,就不能用了。這樣把又柔軟、又幹淨、又有稜角的便紙,摺疊好備用熨兩遍,一是圖乾淨,二是要把紙毛熨倒了。不帶毛的紙發滑,帶毛的紙又發澀,只有把紙毛熨倒了的紙最好用。便紙經常是放在更衣間裏南窗子的茶几底下的一個木盒子裏。
這種白棉紙是何等精細!宮女在回憶錄中繼續提到:回想起來,我不知有多少次看着老太后騎在官房(馬桶)上面,用手紙逗着大壁虎玩。從宮女的回憶來看,可以肯定,清代宮廷中人的拭穢之物與今人沒有本質的區別,那時她(他)們用的也是紙。只不過太后等人用的是上好的“細軟的白綿紙”,其他人就未必會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手紙時代:宮廷、大户如廁用什麼紙?可以肯定,清代的宮廷中,與明代一樣,人們如廁,已經進入了用手紙的時代了,這一點與唐宋時期人們普遍使用竹、木所制的“廁籌”相比,已是很大的進步了。明代宮中有專門製造和管理紙張的機構,其中主要一項就是管理手紙。
明制:“寶鈔司掌印太監一員,管理、僉書十餘員、掌司監工數十員,……抄造草紙,豎不足二尺,闊不足三尺,各用簾成一張,即以獨輪小車運赴平地,類總入庫,每歲進宮中,備宮人使用。至於皇上所用草紙,則系內官監紙房抄造,淡黃色,綿軟細厚,裁方可三寸餘,進交官淨近侍收,非此司造也。”可見,這個寶鈔司所管的手紙,為宮中一般人員所用,皇帝人等所用手紙,則另由內官監抄造,質地更好一些。此外,明晚期比較講究的皇帝,如萬曆帝和天啓帝,“惟市買杭州好草紙用之”。而清代,太監所管的這一類機構有所撤併,也比較簡略,清宮太監的制度中,專設“造辦處”,設八品首領太監兩名,“專司帶領造辦處外匠造辦一切對象”。這個造辦處,不僅管造,還負責採買一些必備的宮中用品。估計如慈禧所用的細白綿紙,應當是從經濟發達地區採辦而來的,而不需要像明前期那樣由宮廷自己組織生產了。
生產手工草紙的家庭作坊清宮中的手紙,當然也如明代一樣,不同等級的人使用不同質地的紙。雍正十三年(1735年),雍正帝曾對太監們在宮中亂用字紙作為手紙大為不滿,專門訓示:“凡字紙俱要敬惜,無知小人竟擲在污穢之處。爾等嚴傳,再有拋棄字紙者,經朕看見,定行責處”。太監之類下人所用,當為較粗糙的紙張,否則沒有特殊情況,誰會去用毛邊的字紙。
那麼,社會大眾,芸芸眾生,用什麼作為拭穢之物呢?豪門大族、小康人家,城市人口,大體也是用紙,當然,隨經濟狀況的不同,所用紙張的質地也有所不同。
道光十八年(1838年),擔任山西朔平知府的張集馨,處治了當地一樁專門製造“還魂紙”的案子,案犯佟禮,專門收集字紙“煮搗為泥,其細而稍白者,製為帳本稿件之用,其粗而黯黑者,即為男婦穢褻之用,造孽甚重,咎不容寬,因擒治之。”其實這案子的根本在於觸犯了古人對“字紙”的敬畏,用字紙來造紙。但其中也透露出一種情況:朔平(今朔州)雖然是個較為貧瘠的地方,但當地人的拭穢之物,用的也還是手紙,是一種比較粗黑的紙張。府城所在,畢竟是個城邑之區,已經遠離了用竹木“廁籌”的時代了。
至於清代的大户人家,當然也是用手紙的了。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説到劉姥姥跟着鴛鴦來到大觀園中的“省親別墅”,眾人正拿她來取笑,“劉姥姥覺得腹內一陣亂響,忙的拉着一個小丫頭,要了兩張紙就解衣。眾人又是笑,又忙喝他‘這裏使不得!’忙命一個婆子帶了東北上去了。”顯然,大户人家用手紙已經是司空見慣之事了。劉姥姥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了,當然也知道找小丫頭來要手紙的,或許,在劉姥姥的家鄉也已經是用手紙的了。
出乎意料的生財之道:建公廁發手紙至於説到一般鄉間百姓以什麼作為拭穢之用,清初時的話本小説《照世杯》第四卷“掘新坑慳鬼成財主”的故事,為我們提供了這方面的情況:
湖州烏程縣義鄉村上,有個姓穆的老漢,所住的村莊因為交通不便,離城較遠,又沒有水路可以通糞船,所以鄉問使用的肥料,大多靠“在遠近鄉村田埂路上拾地殘糞,這糞倒比金子還值錢。”穆老漢一次在城中見到公共廁所,人們要付錢來使用,便想到了一樁生意,回村後,他把家裏的幾間房改造成了公共廁所,請人起了名字,廁所的牆壁上還畫上好看的圖畫,又作了百十份的廣告,遠近張貼,説是“穆家噴香新坑,奉求遠近君子下顧,本宅願貼草紙”,一下子生意興隆。上廁所不收錢,還發給草紙,引得村民們都來光顧。甚至有女人專門來問有沒有女廁所,於是老漢又開了一間女廁所。他把廁所中收集的糞便,按一錢銀子一擔出賣,沒錢的也可以用柴、米、油等物來換。結果,曾經家道中落的穆家,一下子興旺起來,成為遠近聞名的財主。
故事本身除了穆老漢的商業頭腦外,也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可供研究的內容。關於手紙,這個故事給我們提供了不少清初時期的情況:如城市中肯定是有公共廁所的,“我在城中走,見道旁都有糞坑,我們村中就沒得,可知道把這些寶貝汁都狼藉了。”而鄉間一般還沒有到使用手紙的地步,就是有手紙,也不是很普遍,“況那鄉間人最愛小便宜。他從來揩不淨的所在,用慣了稻草瓦片,見有現成草紙,怎麼不動火?還有出了恭,揩也不揩,落那一張草紙回家去的。”可見當時偏僻的鄉間,人們常用的還是“稻草瓦片”,所以穆老漢送上一張手紙的商業手段,才會吸引了那麼多人前來如廁,竟也有人專門來佔這一張手紙的便宜的。
這個穆老漢很是小氣,一次,因故要出門去找兒子,提前數了三百張手紙交給兒媳,告訴她:“我今夜數下三百張草紙,你明日付與種菜園的穆忠,叫他在門前給散,終究我還不放心,你若是做完茶飯,就在門縫裏看着外邊,若是餘下的草紙,不要被穆忠落下,還收了進來要緊。”可見,草紙還是很精貴的東西,穆家的公廁一天要用近三百張之多,萬一有剩的,還要叫媳婦把它收回來。手紙成為老漢生意致勝的一個法寶,第四回中説:“只見太公坐在新坑前,眾人擁着他要草紙。”“又見門外的眾人,拿着草紙進去。門裏的眾人,繫着褲帶出來。”生意何等興旺。
根據學者們的研究,《照世杯》這部小説為“酌元亭主人”編著,作者為明末清初時人,主要活動於順治、康熙年間。小説的主旨雖然不是講廁所,但手紙卻成為穆老漢家道中興的法寶。在為湊者提供清初世相的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清代人們使用手紙的一幅生動世相圖。它告訴我們,當時城市中人們已經較普遍地使用草紙作為拭穢之物,而在偏僻的鄉間,手紙還是較為少見的,人們仍然用稻草瓦片之類東西作為如廁之具。
紙有貴賤:不敬“字紙”遭雷劈還應當説明的是,清代已經是一個手紙逐漸走向普及的時代,但沿襲中國人尊重文字,進而尊重“字紙”的傳統,寫有文字的紙是不能作拭穢之用的。
明代人劉宗周在《人譜類記》卷下講了這麼一個故事:宋代有一個神童,九歲即善文章,於五經諸史,過目能誦。一天他偶然“病痢”,拉肚子,夜裏上廁所,誤將字紙作為手紙來用了。第二天再來看書,所有的書都如同沒讀過一般,而往日下筆幹言的才氣也都風消雲散了。自此不能成文,成了一個廢人,不久就病死了。康熙帝也曾在《聖祖仁皇帝庭訓格言》中諄諄告誡人們:“字乃天地問之至寶”,它“大而傳古聖欲傳之心法,小而記人心難記之瑣事。能令古今人隔幹百年見面共語,能使天下士隔千萬裏攜手談心。成人功名,佐人事業,開人識見,為人憑據,不思而得,不言而喻,豈非天地問之至寶?”集中體現了傳統社會中國人對文字乃至於字紙的敬重。
“文房四寶”之一的宣紙字紙不可隨意處置,用它包裹物品、糊牆甚至亂扔,都是對文字的大不敬。康熙帝指出:尤其是讀書人,見到字紙要妥為收藏,將來認真地燒燬或投於水中,總之不得任意“作踐”。清人丁柔克針對當時商家店鋪及商品包裝中常常使用字紙,而用後又隨意丟棄的情況,提出商品包裝上不必寫字,而改用圖畫一類標記,“以免字紙包裹貨物或封貼瓶甕,一入販夫豎子之手,用以揩拭污穢者有之,用以引火包物者有之,甚至拋棄泥塗、飄落溝廁。亦敬惜字紙之一大端,而不可忽者也。”
清代關於某人對字紙不敬遭到雷劈,某人因為敬重字紙而得到好報的故事很多,表明傳統習俗中,對文字、文化的尊重。也正因為如此,一些地方大員,對於不敬字紙的行為,往往進行嚴厲的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