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希望和未來

  很久以前,在一個小論壇玩,一天我大談數學家(記得是歐幾里德,我還説自己讀《幾何原本》),有人冷冷跟貼道:“我只對數學感興趣,對數學家沒興趣。” 沒想到,山水有相逢,多年後,又相見了,驚定拭淚之餘,得知人家早就結婚生娃,和同道的愛人合併藏書,基本網羅了dover版數學書的目錄。真是一段佳話,上次讀到類似的故事,是Anne Fadiman寫文章説她和老公合並書架,那是兩個文科生的故事。

  我一直佩服理科好,特別聰明的人,因為自己不是,佛家七苦,這是“求不得”苦。初中時我還很自信,到了高中發現有的人才是真厲害。一次數學競賽,我採用“碰到想三分鐘還沒有頭緒的題目先跳過去做下一道”的策略,做了不到一半時,有個同學已經交卷了。後來物理考試,記得當中有道題目是:地球從南極一頭到北極一頭,打通一個直徑十公分的通道,從南極扔個小球進去,問小球怎麼運動。我心説:“靠,這我怎麼知道? 就是把我腦袋敲個洞,我也不會知道啊!” 幾天後發考卷,我拿到卷子,一路走下來一路樂,58分,平生第一次不及格。一會兒坐前面的女生突然失聲痛哭,我探頭瞅了一眼,63分,比我還高5分呢。我馬上反省自己:“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最後一張考卷老師沒有發,直接貼到了後面的牆上,還是那個同學,滿分。多年後在美國碰到,他拿了國內的物理博士之後,正在麻省理工讀第二個博士。吃完飯,我們下了盤圍棋,我還贏了,這是我的得意處。可能棋有別才吧,當然更可能是人家不上心,不願意象我那樣我在圍棋上浪費那麼多時間。

  飛來美國讀書,箱子底裏裝了兩本書,一本詩集和一本詞集。詞是俞平伯的《唐宋詞選釋》,高一時在古舊書店買的,發票還夾在裏面,銷售章鮮紅。詩是《唐詩三百首》,上海古籍出版社,金性堯注,我媽年輕時買的,紙張已經泛黃。住學校宿舍,和一個讀雙學位的印度本科生合一間,月租兩百二十五塊。他忙,騎個自行車上學。我也忙,天天揹包裝着書和飯盒去學校。沒有電腦,也沒有電視,回到宿舍就是打個招呼吃飯睡覺。一天印度人買了個圓掛鐘,晚上夜深,指針噠-噠-噠。聽了睡不着,我起身到廚房的日光燈下讀《唐宋詞選釋》,姜夔和史達祖寫燕子:“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併”。讀累了回房間,蒙着被子還是很久沒睡着。第二天向印度人抱怨,他把鍾拿下來,旋下透明的塑料罩,用剪刀把秒針剪掉,掛了回去。

  工作幾年後回爐當學生,第一學期讀得很艱苦,最難的一門課總是要事先仔細預習一遍才能去上課。老師講完,幾個老中同學還要留下來討論老師寫了一黑板的證明。中午在一間休息室裏微波爐熱飯聊天,樓道里滿是醋和醬油的味道, 窮學生,麥當勞都覺得貴。有一個黑人同學也想插進來但説不上話,一年以後,他好幾門不及格,退學走了,都沒有道別。晚上學習一般到十一二點,書裝進深藍色李寧包,走出去,李寧鞋踩着雪地,吱吱,吱吱。自修學習是在醫學院樓裏的圖書館。學校沒錢,系裏更窮,一個學期只給300張紙的打印額度。給我分配的辦公室,昏暗,狹小,合一間的是個土耳奇人,每幾個小時要在地上鋪張毛毯俯身朝拜,據説是朝着麥加。有時晚上在系裏的機房做東西,走出來會看到黑暗中的紅點,那是寫論文奮鬥的年輕助理教授在樓前抽煙。

  醫學院圖書館在七層。醫學院富有,圖書館明亮乾淨,每天都噴空氣清新劑。四壁掛着印製的大張現代畫,還有世界各地大都市的照片。有一張是墨西哥城,綠樹掩映的街區背景中樹立着一個巨大的金黃色的鷹冠紀念塔,有點魔幻的感覺,很難讓人把和墨西哥這個國家聯繫起來。打印機有好幾台,免費隨便打,時時刻刻吐出熱乎乎的A4紙,有的女生在那裏打印整本的亦舒。家裏開始給我寫信,後來改成發電子郵件,我把每一封都打印出來收藏好。

  有一天在同一個圖書館學習的鄰居過來,Mija, 韓國人,扎着馬尾巴,經常穿一件米色的短風衣。她説她要開party, 請我參加。我們認識,我的同學是她的室友。也不能算是朋友,見面總是淺淺一笑,打聲招呼,各自坐下。我謝謝她,説我會去,還會帶個菜,問她要不要到樓下的餐廳去喝杯飲料。

  臨窗的桌子坐下來,聊起來,發現彼此有不少共同點。她在韓國政府上班,讀書是國家出錢,因為離開學校久,學得有點累,異鄉一個人,有時候甚至想,是不是找個藉口回去算了。我説,我是辭去政府的工作出來讀書的,北京分到手的房子都已經交回去,回去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我現在是跨過盧比康河的凱撒,沒有退路。她聽後笑了。不太記得那天聊什麼,好象還説起李白和杜甫,都是選進韓國中學課本的。

  那個晚上窗外有月亮,有雪光。一架直升飛機飛過來,Mija告訴我,那是運來急救的病人。我説,我們應該樂觀一點,也許我們都在人生的低潮,但我們有希望,有雖然不是那麼看得太清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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