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益被加碼蠶食的網文作家

　　近日,網絡作家與網站平台的合同被曝光,很多人才知道網文合同竟如此苛刻。

　　在網絡文學領域擁有絕對實力的閲文集團,可以制定很多寫作者無法議價的合同,寫作者除了公開反抗維權,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所以5月5日的“五五斷更節”成為全網熱點。網絡寫作者們對閲文集團合同條款不滿的爭議點很多,比如網文作家要將作品的傳播權、影視動漫遊戲改編權、出版發行權、翻譯權等幾乎全版權獨家授權予平台,平台運營各種版權無需作者同意,且直到著作權保護期內,也就是作者死後50年；平台將作品免費發佈視為對作品的推廣手段,而不是侵權,寫作者必須認可；和第三方發生版權糾紛時,寫作者必須全力協助平台,但所產生的費用由寫作者承擔……這件事中,“810萬網文寫手心態崩了”,“霸王條款”“賣身契”等詞彙不絕於耳。有人認為平台打算實施的免費閲讀推送策略、淨收益分成策略等,將大大傷害憑藉“訂閲 全勤獎 道具分成 月票獎勵”收益模式而活的“中腰部”以下寫作羣,網文江湖生態將風雲突變。

　　網絡文學發展20多年以來,網絡寫作者在創造了龐大體量的網文繁榮的同時,也被平台不斷層層加碼的侵害所壓倒。在資本逐利愈演愈烈之下,寫作者將擔不起最後一根稻草。

　　創作了《侯門醫女》《神偷長公主》等熱門作品的滄海明珠,十多年前就踏入網文創作領域,因為她很謹慎,在版權這一塊還是比較幸運的。在一些作品簽約時,除了作品的電子版權,她並沒有把作品的影視、動漫、遊戲改編權等授權出去,而且她大多籤電子版權有年限的協議,可以收回版權。也正因此,在網絡文學迎來改編大潮、版權不斷飆升的當下,版權在手的她才可以自由交易。

　　“我有一本書在談影視版權,得到的報價在80萬至200萬之間,哪怕給我最低的80萬,我也覺得非常好了。”這種主動權,很多新老寫作者早就丟失。滄海明珠説,要是按照現在很多網站的合同,所有能產生收益的全版權被買斷,以非常低廉的價格拿走了。“你就是負責寫,剩下什麼事情都沒有權利過問。平台拿着影視改編權想怎麼賣就怎麼賣。合同若規定了影視改編收益分成,作者就拿分成,規定了不賺錢、沒有淨收益不分成,那就不分了。只要簽字了,問都不用問了。”

　　其實在網文的野蠻生長中,不僅是“中腰部”以下的作者任由平台説了算,就算是大神級作家不小心簽了苛刻合同也會事業受阻、終身抱憾。最近《鬼吹燈》作者天下霸唱就被判侵權“鬼吹燈”標識,要向玄霆公司支付一百餘萬賠償。雖然天下霸唱創作了《鬼吹燈》系列作品,但簽了苛刻合同,如果他要以“鬼吹燈”為素材進行創作,需要得到玄霆公司授權。網絡作家藍雲舒的《大唐明月》被平台以45萬的價格賣出8年影視版權,自己分成18萬,但該作品又被影視公司花了1300萬買走,平台拿到版權,也不一定認真對待,作者則永久喪失權益。

　　網絡作家的收益來自於作品訂閲分成、買斷與保底分成等各種方式,根據作品的品質和受歡迎程度,平台給出作者不同的收益方式。玄幻頻道的超級大神每個月訂閲收益能達到數十萬元,據説有的大神在出讓全版權情況下,獲得千字數千元不等的買斷收益,而絕大多數寫作者靠全勤獎、訂閲數維持生活。在訂閲收入日益下滑的這幾年,網文平台越來越傾向於免費閲讀戰略來引流,然後再進行全版權開發,通過版權輸出、影視動漫遊戲等板塊保持盈利的增長。

　　免費閲讀推送,傷害最大的就是“中腰部”以下的寫作羣。滄海明珠説,她的作品能輕鬆拿到千字500元的買斷,多於這個買斷價格的收益還可以再分成,更多的作家羣體是訂閲分成,如果大平台帶頭免費閲讀了,誰也不知道未來如何。“頭部公司其實不指望訂閲收益來發展,這塊的損失在其他地方很容易找回來,但寫作者怎麼辦?年輕寫手想走訂閲,可能就拿不到錢,就沒法吃飯。可能大家説他們沒骨氣,但合同他能不籤嗎?肯定要籤。”滄海明珠説,優秀的“老作家”在新形式下也不會被特殊對待,她嘆息稱,總的來説網絡寫作者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

　　出版過《盜墓之王》《伏藏》《敦煌密碼》等優秀小説的網文大神飛天也稱,因為資本是要賺錢的,也無法去指責,但中國網絡文學還能不能往下走呢?“這一次,如果真的履行閲文集團新合同,可能網絡作家的心就散了,很多人從網絡文學裏賺不到錢,必須轉行謀生,很多有靈氣的作者也就煙消雲散。”在這次事件中,飛天最擔心的是所有作者聽之任之,先是閲文集團這樣做,然後閲文旗下所有網站統一實行同樣政策,其他的各路網站全都跟隨,那麼網絡文學的生態、規則就會這樣固定下來,很難再改變,平台拿走版權和利益,作者只能任人宰割。“作者的選擇是寫或者不寫,寫就接受規則,不寫脱離網文市場,去做另外工作。假如網絡文學生態遭到破壞,那就是中國文學的大事了。”

　　滄海明珠説,她最大的感受就是,現在網文平台早已不是幾年前的平台,那時候很多網站是文學愛好者創立的,培養作家不遺餘力,各種交流活動多,創作氛圍濃厚,她還被推薦去魯迅文學院進行學習,現在的平台都是純粹的資本在運作文學。“你的作品不賺錢,平台就不理你了,誰管你將來發展怎麼樣,沒有任何情懷了。”

　　這一次大討論,也恰逢閲文集團內新舊管理層交替,新管理層也迅速進行了多次回應,並在5月6日召開作家懇談會,最終決定在著作財產權方面會考慮提供多版本的合同選擇,對授權權限分級,把著作財產權的授權選擇交給作家,使更多不同層次的作者獲益。對於免費閲讀策略,閲文集團也稱該機制還在討論中,付費閲讀肯定要繼續鞏固並且做大,未來在考慮免費模式時也會有明確的作家收益模式,為付費和免費規劃不同的作品內容庫,匹配不同的產品渠道及對應的收益體系,無論哪種模式,都由作家自主選擇。“對於現有合同中在著作權授權、免費模式下的分成權益、作家福利和打盜版等方面,閲文已經明確了修改方向,更具體的修改將在系列懇談會和作家調研後確認,並在一個月內推出新版合同。”

　　在國產網絡文學日益成為繼好萊塢電影、日本動漫、韓劇之後的世界文化第四極的生猛勢頭下,希望這次“震盪”帶給網文江湖的只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