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炸醬麪,嘴都沒來得及擦。我拉着臉上沾滿肉醬的張乃進奪門而出,前門大街上已經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我們就像穿過山和大海,穿過了人山人海,終於來到了前門西大街。
我跑得氣喘吁吁,張乃進跑得氣喘如牛。他雙手撐着膝蓋,説,就這兒吧,實在跑不動了。我指了指大街上跑過的一輛輛出租車,説,行,咱就在這兒打車吧。
張乃進直起身,高舉着手,喊着,出租車,出租車。
我説,你光喊沒用,人家都客滿呢。
張乃進嗤的一聲,很不屑地説,還客滿呢,你以為酒店飯店澡堂子啊。
我説,那你再試試。
張乃進又憋着氣喊了幾嗓子,愣是沒有一輛車停下來。
我提着行李坐到了旁邊的馬路牙子上,直喘氣。
張乃進湊過來説,是不是咱喊錯了,這是北京,國際大都市,是不是應該喊TAXI?
我徵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
張乃進説,你又點頭又搖頭的,啥意思啊?舉個手,表個態!
我説,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張乃進又跑出去三米遠,不停朝馬路中間揮着手,説,HI,TAXI,TAXI。
果然,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從不遠處滑了過來,車窗搖了下來,問,二位爺,去哪兒啊?
張乃進轉頭朝我嚷嚷,你瞅瞅,靈不?我喊TAXI他就過來了。
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問,你們坐不坐車,不坐我踮兒了,這兒不能長時間停車。
我和張乃進以美洋洋看見灰太狼的速度貓進了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我倆一眼,問,你們這是去哪兒啊?風塵僕僕的。
我説,去火車站。
張乃進附和説,對,去火車站。
司機調小了收音機的音量,説,你們是頭一回來北京吧?北京火車站可多了去了,合着你們是去北京站呢還是北京西站呢?
張乃進説,西,對,往西,白龍馬蹄兒朝西,馱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説完唱了起來。
司機説,你這哥們兒還挺逗的。説着油門一加,急馳了出去。
張乃進説,師傅,您開車挺溜的啊,是老司機了吧?
司機回他,這位小兄弟,怎麼説話呢,知道老司機啥意思不?
我趕緊示意張乃進閉嘴,説,我們就是誇您技術好,我們要趕火車,麻煩您快點開,辛苦您啦。
出租車轉了一個彎,往和平門方向而去。張乃進看見外面不遠處鼎立的國家大劇院,興奮得手舞足蹈,説,那不就是那什麼,著名的蛋嗎?
我完全沒心思搭理他,只是一個勁地催促司機快一點再快一點。
司機有點被催煩躁了,説,你們急,我也急啊,你們真要等不急怎麼不搭救護車呢,搭警車也成啊,就説兩失足青年流落街頭,急需送回原籍,保證警察叔叔給你們滿意送到地兒,不帶喘氣兒的。
聽他這麼一説,我和張乃進都閉了嘴。
開了話匣,司機倒是停不下來了,他喋喋不休地説着,您知道我開多少年車了嗎?八年,八年都抗戰結束了,整整二十萬五千公里有木有?一起交通事故也沒有,知道北京這路有多難開嗎?有多堵嗎?合着每個客人都要趕時間,我們這車開得跟衚衕串子逛衚衕似的,一不小心就進了死衚衕裏,你説冤不冤?有時候趕上警察管得嚴,還不得罰個千兒八百的……
不知不覺,我和張乃進都在司機連珠炮似的催眠聲中睡着了,張乃進還打起了呼嚕,直到司機把我們給喊醒了,説,嘿嘿,嘿嘿,二位,該到地兒了哎。
我猛地睜開眼,看了一下手錶,十點半,離火車開行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我推醒還在説夢話的張乃進,説,火車都開了。
張乃進揉着惺忪的眼睛悶聲哼哼,開,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
看他完全醒不了的樣子,我只好問司機,師傅,怎麼回事兒?怎麼都十點半了還沒到火車站。
司機努了努嘴,説,你問他,剛他一個勁兒地説,往西。我問他,到了,該下車了,他還説往西,合着你們逗我玩兒呢。
眼見着錯過火車了,車窗外一派陌生的景象,只好繼續跟司機打聽,這是什麼地兒?
司機指了指旁邊的指示牌,説,喏,蘋果園兒。
一聽到蘋果二字,張乃進瞬間睜開了眼睛説,蘋果園?咱去摘點蘋果帶上唄,多新鮮吶,給舒悦捎點過去。
司機哈哈大笑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説,這位爺,您是説相聲捧哏兒呢,還是真的這兒嘬癟子了,我建議您去安定醫院看看,免得説我繞道兒坑你們。
張乃進一聽去醫院看腦子,立刻火冒三丈,説,你説啥呢?把我們繞這兒不説,還説風涼話。
司機説,二位爺,不是我要繞道兒,一路上,我問你們多少次,到西站了到西站了,下車下車,你們愣是沒人搭理我,還有你這位爺,一個勁兒地説往西往西,您這是要去西天取經吶還是去大話西遊吶?
我有點尷尬地説,師傅,昨晚我們沒睡好,剛才實在困了,沒聽清您説話,實在不好意思。
司機倒是實在人,説,二位爺,我看出來了,就當給二位兜風吧,這會兒你們也醒了,我送二位去西站,折返的路費算我的。
聽他這麼一説,張乃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扭捏着,抬頭看向了窗外,窗外是一個地鐵站的指示牌,上面寫着:蘋果園站。
臨近晌午,日頭愈發火辣起來,司機這次顯得有些沉默,他掌着方向盤,打開了車窗,又調了調收音機的音量,收音機裏響起了熟悉的旋律,“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面……”
歌聲中,我們都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我和張乃進各自看向兩邊的窗外,歌聲仍然在耳畔迴響,“高架橋過去了,路口還有好幾個,這旅途不曲折,一轉眼就到了。坐你開的車,聽你聽的歌,我們好快樂……”
我們像命運的乘客,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遊曳穿梭,我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不知道明天在哪裏,我們從哪裏來,我們去向何處。
司機打了一下方向盤,出租車劃了一道完美的弧線,穩穩地停在了一個廣場前面。司機拍了拍方向盤,説,二位爺,到地兒了。
我拿出一百塊遞給司機,司機擺了擺手,説,認識你們也是緣份,剛這位爺已經給了三十八了。説着指了指張乃進。
此時,張乃進在旁邊低頭正吃着什麼。
我説,張乃進,你這會兒還有心思吃東西吶?
司機笑了笑説,讓他吃吧,這是我媳婦兒做給我路上戒煙用的,苦瓜,你要愛吃也嚐嚐。這人吶,活在世上,苦辣酸甜都得嚐嚐,只有什麼都嘗過了,這人才算是長大了。
我和張乃進面面相覷,窗外的鐘聲敲響了十二下,此時日當正午,驕陽似火,而我們的體內像開了中央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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