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霧中風景到睡蓮搖曳
北京又迎來了一輪新的嚴重霧霾天氣。
我已經不敢出門了,那“醇厚”的霾,那在霧霾之中影影綽綽的高樓,無時無刻不給人壓抑的感覺。
關於霧霾,之前看過一則關於法國畫家印象派代表人物及創始人之一克勞德·莫奈的新聞。新聞説,莫奈在英國倫敦畫的《國會大廈》系列作品中的那些濃霧,其實正是即將肆虐倫敦的霧霾天。
我查了查,這事很有可能。
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中期的100多年間,倫敦在冬季發生過多起空氣污染案例,最早記錄可追溯到1813年。
隨後在1873年、1880年、1882年、1891年、1892年和1952年等年份又多次發生大氣污染事件,其中1952年12月的最嚴重,也最著名。
倫敦1952年大霧霾
而且,我還發現,這種大霧天的景象,給莫奈的繪畫帶來了非常重要的靈感。
他把這種靈感與從霧中學到的手法,用到了之後的創作中,最重要的,是《睡蓮》系列。
莫奈曾於1870在倫敦逗留,他當時就被這種倫敦的霧天迷住了。作為畫家,想畫好倫敦霧景那種柔和的顏色和充滿水分的濕潤氣氛,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1935年的倫敦
1889年秋天,當克勞德·莫奈到倫敦去看他的兒子米歇爾,倫敦城市建築在霧與霾中隱隱綽綽的景象,令莫奈的興趣重新燃起,要將這種特殊光效和色調的細微差別表現在畫布上。
他畫了查令十字橋在霧與霾中的不同姿態,以及穿過橋下的不同小船;也畫過不同霧景中下英國國會大廈的巨大剪影。他奮力去捕捉住他能看見的轉瞬即逝的景象,甚至會一次在15張帆布上同時工作。
《查令十字橋》(1900)
《查令十字橋》(1900)是莫奈在倫敦旅居時所畫。
當他1900年2月份到倫敦時,他開始用相似的構圖開始繪畫這座橋,到5月份,他説自己至少已經完成了65幅。
莫奈的查令十字橋的景色,帶着神秘的氣氛,水面上那些小船,都僅能看到微妙的形狀的示意,令人想起莫奈在他的先鋒之作《日出映像》中使用的手法。
《日出映像》
在倫敦旅居期間,克勞德莫奈的注意力從棧橋(查令十字橋)的支架轉向了拱橋(滑鐵盧橋),並展示在了自己的畫作中。
1900年畫的這幅《滑鐵盧橋》中冒黑煙的煙囱,令人想起倫敦臭名昭著的可怕天氣。
為了展示壞天氣裏扭曲的光線,莫奈將自己的調色板限制在一系列藍色中,再以黃色調和至一種綠色。
一種戲劇化的光遮蓋在畫面上,那顏料的敷用,就像任何高光效果一樣濃郁。
1900年,整日創作的莫奈幾乎把自己推向崩潰的邊緣,次年,一次嚴重的胸膜炎發作使他不得不中斷創作,回到了法國的吉維尼小鎮。
他此時已經60多歲,但仍然不屈不服地像駕駛一輛堅韌的老爺車一樣驅動着自己的身體。
莫奈花園
在吉維尼小鎮的恢復期,莫奈開始了改造自己的水景園的計劃。這個水池原本很小,當其中的睡蓮全部盛開時,它們會將水面覆蓋,減少了水面反射在製造光影效果上的潛力。
1901年5月,他買下花園到汝河(Ru River)之間的草地,整個夏天,他和工程顧問一同設計了方案,要把水面擴大到三倍。
莫奈與友人在花園中,右邊是莫奈
接下來的六年中,莫奈一直在畫那些浮動在水面上的睡蓮。每個夏天,他都遵循着同樣嚴格的創作規律。
他在拂曉起牀,在水邊支起畫架,在畫布上追逐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當太陽昇起,他坐到一頂白色大陽傘下面進行創作,直到午後,中間只用很短的時間吃箇中飯。在三點左右,他會休息幾個小時。在睡蓮合起自己的花瓣的時候,他會回到池塘邊,在漸漸減弱的傍晚光線裏繼續觀察它們。
《睡蓮》 1903
莫奈的項目很快傳開了。
1902年,美國畫家Mary Cassatt告訴他的朋友,莫奈開始着手一個新的大膽地系列:水的反光。
實際上,擴建的水面允許莫奈深入挖掘兩個主題:水,以及在水上流動的光的運動。這是一直令他感興趣的題目。這兩個主題成為《睡蓮》系列的最重要特徵。
《滑鐵盧橋,灰暗的日子》是莫奈再訪倫敦,創作的《滑鐵盧橋》系列中的一張,而這是從那最令人沮喪的天氣中創造出來的。
在給夫人愛麗絲的信中,莫奈一直在抱怨倫敦糟糕的天氣。霧霾、雨、潮濕的空氣,統統都在阻礙並威脅他的創作,他常常只能呆在旅館裏,透過窗户進行工作。
這莫測多變的天氣令他沮喪,但也給他靈感。
很快,他就尋找到了表現各種天氣的方法,包括1903年的這幅《滑鐵盧橋,灰暗的日子》(Waterloo Bridge, Gray Day)。
《滑鐵盧橋,灰暗的日子》
在莫奈因病從倫敦回到吉維尼小鎮的家之後,他仍覺得自己必須完成一些畫作,包括1903年的《國會大廈(霧的效果)》。
這是莫奈不得不通過記憶而非觀察來完成的畫作。這幅畫是和《日本橋》系列一起創作的。
但那座小橋近在咫尺,就位於他的私人花園裏,而倫敦在遠方。
他沒有機會去再次觀察,於是就直接抽取記憶,將自己所能記得的全部挪到畫布上。
《國會大廈(霧的效果)》
他印象深的,就是圍繞在國會大廈周圍或大或小的霧,這一系列畫作中,罕見晴朗的天空。而那些霧則竭盡所能地變着臉色,有時候妖嬈,有時冷冰冰,有時迷茫得好似要將命運盡數埋沒。
儘管莫奈覺得這是一種很挫敗的繪畫方法,但在1904年,他宣佈他的三個系列(包括將近100幅畫作)“令人滿意地完成了”。
不同時期畫的國會大廈
在花園裏,莫奈花了大量時間觀察花園水池上的光,這改變了他同時進行的另一些系列畫作的繪畫理念。
之前,他常記錄景物在四季或同一天不同時間的變化。莫奈這時候的觀察眼光已被重新磨礪,他現在要察覺的,是光與物體表面上那些被各種因素擾動之後顯示出的最為細微的變化。他利用色彩的調和最清晰的筆觸來渲染這種變化。
時間變得無關了。
畫面的調子與氛圍成為釘牢畫面的特質。倫敦的沉鬱的霧霾也變得無關緊要,在1904年的《滑鐵盧橋·倫敦·日落》中,莫奈畫筆透露的光將迷霧昇華。
《滑鐵盧橋·倫敦·日落》 1904
當回憶他1904年畫作的靈感時,莫奈説他開始被光與倒影迷住了。在開始畫睡蓮的第二個夏天,莫奈像鏡子一樣處理水面,其中倒映着搖動的植物枝葉以及爬過天空的雲朵。
水面擴張了構圖的幅度,人們看不到池塘的全景。只有在畫布上方的岸邊柳枝和蘆葦才能給人一種池塘所在的定位。
《睡蓮池》1904
在波光粼粼的池塘那無邊界的畫面上,莫奈觀察到了鬼影一般的樹木倒影,以及明亮的睡蓮卧在閃着微光的水上。
現在,他開始將倫敦時期獲得的微妙影調的方法應用在《睡蓮》系列中。他更大膽地推進一步,把池塘的邊界全部去除,讓水面成為唯一的主題。
《睡蓮》 1905
1908年9月,莫奈結束了睡蓮系列的創作,同意來年春天讓保羅·杜朗-盧埃爾(Paul Durand-Ruel)在巴黎的畫廊中展覽。他和夫人愛麗絲在威尼斯短暫地逗留之後,他為自己的畫作做最後的修整。在以往的展覽中,他都同意讓Durand-Ruel安排布展的畫作順序,但這一次,他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他希望這一系列畫作按照繪畫的先後時間排列,以此再現他畫它們時的體驗。
48幅作品都使用了同樣的名字:《睡蓮》。所有的區別並不通過內容,而是通過色調、顏色、構圖來展現。Durand-Ruel提議展覽的名字叫“映像”(Reflections),但莫奈堅持這次展覽名叫《睡蓮:水的風景》(The Water Lilies: Landscapes of Water)。
在印象派的第一次展覽中,莫奈大膽地展示了一種新的風景畫模式,這種模式基於視覺感官而非地形學的描繪(topographical description)。
35年過去了,通過在他的畫布平面上浮動“水的風景”,莫奈再次打破了傳統,以往關於環境與地形的繪畫規則被拋開,這些水在畫布上從一個邊框流動到另一個邊框,直至無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