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志,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意見嗎?”党支書問到。
“對,我是有意見。但我不同意我的意見!”
早些年流行一些蘇聯笑話,這段對話是其中之一。如果按照幽默理論,這是典型的悖論笑話,看到的人不免解頤一笑。而當你看完《耳語者——斯大林時代蘇聯的私人生活》這本書,就會發現這是斯大林統治時期蘇聯大眾的生活實景——你就很難笑出來了。
這本書是廣西師大出版社“理想國譯叢”的書目之一。先前知道它很厚,拿到手才發現比想象的還要厚重。更為厚重的是它的內容。
二
俄羅斯語言中有兩個詞代表“耳語者”。第一是指怕人偷聽而竊竊低語的人,第二是指暗地裏向當局彙報的舉報人。在可怕的斯大林年代,整個蘇維埃社會都由耳語者們組成,或是第一種,或是第二種。
據保守統計,斯大林接管黨權的1928年到這個獨裁者去世的1953年,全國有2500萬人受到蘇維埃政權的迫害。1941年,蘇維埃總人口2億,也就是説,平均1.5户家庭就有一個人遭受迫害。這些人背後,是數千萬受害者家屬。
按書中所展示的,1000名“富農”在特殊定居地生活,冬天不得不在凍土上挖洞而居,很多人死於飢餓和嚴寒,屍體多到無法全部掩埋,凍結在一起,只能等到春天冰化後投入河中。
富 農的子女出於恐懼,有的冒着極大的風險隱瞞身份,偽造新的身份信息並銘記在心,從來不對別人説起自己真正的家史。有人結婚後從來不跟配偶坦白自己真實的經 歷,多年之後才發現對方也是這樣做的,青少年時期也是在特殊定居地和勞改營度過。直到九十年代初蘇聯解體,一些風燭殘年的老人才開口對子女説起真實的自 己。
還有一類人,他們在年輕時候通過舉報他人立功而保全了自己,他人由此遭受迫害。到年老的時候接受採訪,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有多麼罪大惡極,反而認為那是那個年代必要的做法。
斯大林統治的惡果之一,就是早就了一個沉默而順從的民族,學會了緘口不談自己的過去,有人甚至期滿自己最私密的親友。孩子受到教誨,以免禍從口出,不將家裏的事講給外人,在外面看到什麼也不要提出判斷和批評。
書 裏説到的很多人是沒有自己的真實生活的,在外工作永遠提防別人,不敢貿然説出真實的想法,到家後也極少和家裏人享受天倫之樂,父親不像父親,母親不像母 親,依然保持着緊張狀態。有人在家準備好一個書包,書包裏裝有兩件換洗衣服和不易腐爛的食品,隨時被家中帶走時可以拎包就走。
一位父親在家中被帶走的時候,女兒當晚剛剛過完16歲生日。父親被人帶走,女兒感覺整個世界崩塌下來。父親被帶到大門口,忽然回頭看着女兒,女兒撲了上去,父親在她耳邊低聲説:小鬼,我親愛的女兒,歷史山總會有錯誤的,但你記住,我們開創了一個偉大的事業。
書中有人在多年後回憶説:讓我們直面那個時代吧,你不能原諒的,不但有斯大林,還有你自己。這並不是説你做了壞事——也許你什麼錯事也沒做,至少表面上如此——但你已經習慣於邪惡。你身處這些時間當中,對一切都裝聾作啞。
三
剛剛翻開這本書的時候,我還試圖記下每一個人的名字,看了十幾頁後我發現這是不太可能的。一是俄羅斯人的名字長且難記,二是書中出現的人太多了,有的人反覆出現,大部分人只是一閃而過,記不住也基本不影響閲讀理解。
這本近70萬字的書,是作者奧蘭多•費吉斯及其團隊採訪了太多人才完成的。書後附有采訪名單,大概數了一下,密密麻麻有將近500個人名。這是多麼艱鉅的工作量啊。
按 作者所説,這些訪談通常持續很久,很多時候都分幾天完成。他帶領團隊需要研究方法,讓受訪者反思自己的人生,梳理出直接記憶,避開後來形成的印象和意見, 記起當時的真實想法,客服對陌生人的恐懼。逐步建立起信任是必不可少的,往往在訪問上十幾次之後,他們才會把珍貴的文件交給作者複印。
除形成本書之外,更為可貴的是,《耳語者》的研究項目資料還被集中放在某個專門的網站,人們可以在那裏找到主要家庭檔案的筆錄,以及採訪錄音的片段。如果沒有這個網站,許多檔案會因為當事人的去世而銷聲匿跡。
這些人的平均年齡80歲,在這本書完成之前,至少有27人已經去世。在採訪過程中,一個97歲的老太太還提供了珍貴的資料,那是她遺忘多年的細節,如果沒有這次採訪,就會成為永久的秘密。在採訪過程中,作者珍惜與她交流的每一分鐘。
很多口述歷史的記錄都是搶救性採訪,這本書的內容就是採用這種方式得來的。
四
還記得本文開頭那個蘇聯笑話嗎?現在以另一個蘇聯笑話作為本文的結尾。
公交車上。“請問你是克格勃嗎?”
“不是。”
“請問你家裏有人是克格勃嗎?”
“沒有。”
“你認識的人裏面有人是克格勃嗎?”
“沒有。”
“那好,你猜我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