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行尾聲,斐爾一行六人在大白天來到了外灘。最後一天了,米奇和女友躺在斐爾左後方的大石頭上,二人半撐着身子擁成一團在嘴啃嘴,就像經典的電影情節,女友半躺着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米奇在她一旁側身半躺扭過頭來親啊親。他們天天抱天天啃,旁若無人從不消停。而金毛呢,和靜香、小宜,倚靠着欄杆談笑風生。斐爾知道,金毛在旅行第二天就牽了靜香的手,十分親密,接下來的事不多講;第四天金毛摟了小宜的腰,特別坦然,剩下的事也不用説了。
斐爾現在心緒紛亂,她覺得很困惑、不明白,但也不知道自己不明白什麼,或者不願承認。她只願意承認她覺得生氣,想逃跑。其實她早就想逃跑,她對米奇一直有求必應,而米奇對她似乎很好又實際上不鹹不淡。斐爾、金毛、靜香、小宜,四人當初是同時被一個共同的朋友拉進羣裏,所以認識的時間也差不多,而且大家都是異地,這一次旅行也都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為什麼現在是三個人在江邊有説有笑?
反正於是在旅行的最後一天,就在米奇和女友在背後互啃、金毛靜香小宜在前面交談的時候,斐爾將所有行李全留在原地,安安靜靜地逃跑了。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安靜地逃跑,按道理她受夠了被冷落,那她應該大發脾氣哭着跑掉,但她沒有,她低頭匆匆快走,像做賊不願被發現一樣,就躲到旁邊一座空蕩破舊得好像已經長青苔的廢棄樓躲了起來。
她本是丟掉一切,躲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她跑進辦公樓一樓一拐角的隔間裏,想不到光線昏暗只留下破桌子櫃子的空房間裏,翻翻櫃子抽屜居然能翻到些生活用品,慢慢地還發現期限內的食品,最後還發現了書籍和信件。斐爾很自然地暫時忘記了自己的心情,注意力被帶着另一個人的痕跡的物品吸引過去。這麼看來,她也並沒有心如死灰只想自生自滅那麼徹底嘛。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能因為很小的事情導致絕望,又被很小的事情拯救,所以斐爾也不再刻意又無用地將自己從情緒中拉出來。
斐爾翻看着塵封的書信,陳舊的程度和她小時候過年大掃除時找出的前一年的練習簿一樣。她也只能根據小時候的經驗做的推測,如今空氣中灰塵更多,她還沒有學會用現在的標準來判斷時間。一天天過去,斐爾從零碎的隻言片語中組織出一個形象,似乎在一年前這裏生活着一個女孩,就在同一棟寫字樓裏工作。從這一個隔間門口出去,順着走廊走五步,在被白牆堵住的時候順走廊右拐走一步,左邊進門就是她工作的公司。
斐爾這一天正閲讀着碎片呢,突然間,上一段提到的那間公司就來人了,穿着黑色套裙黑色中跟鞋的長髮,大張雙臂“哐”一下推開門,開始檢閲斐爾在這邊的生活情況。她查看是否有甚缺少的生活用品,關心斐爾是否正常飲食作息。她還告訴斐爾上一個女孩從廣州來,在這裏停留了一年,又回到了廣州去,也已經一年了。斐爾若有所思,似乎和上一個女孩更熟悉了。
對面公司知道了斐爾的存在,斐爾也似乎每天都能聽到那邊的人説話的聲音,休息喝咖啡的聲音,加班的聲音,但是斐爾從未到公司去,而除了上次那位女子也沒有人來過。有一種默默陪伴的感覺。説起來這是現在人追求的一種完美關係吧,有這麼一個陪伴,心中的空虛得以填補,但卻不需要盡什麼義務,而且感覺隨時可以更進一步,只不過擔着破壞平衡和諧的風險,擔着失去的風險,所以“更進一步”也是一種虛假的權利和自由。
所以當斐爾悄無聲息地離開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告別,只是慢慢就知道小房間裏面沒有人了。這就像一種心有靈犀,不需言語。人與人之間可能有着我們自身未曾發覺的溝通方式,可能每個人都散發和接收激素、電波,互相散發、接受信息進行溝通我們並沒有意識到,但身體卻瞞着我們知道。這一種捉不透卻充滿默契的安全溝通不正是我們所追求的嗎?
然後有一天米奇他們好像突然想起了要找斐爾。當時大家都沒在意她的消失,反正也覺得斐爾性格捉摸不定愛自由,肯定突然想自己遊玩所以走開了。其實這只是他們給自己一個藉口,以逃避關心斐爾複雜情緒的任務,免除尋找斐爾的麻煩。到了後來有一天突然發現斐爾很久沒有聯繫他們,也不再有求必應,招之即來。剛好最近到上海來並不麻煩,於是米奇等人又來到了最後見面的外灘。
破舊寫字樓和昏暗小房間就在外灘邊上某個小角落,米奇他們不出多久順着直覺來到了這裏。也許正是剛剛提到的電波、引力、激素等等不可見的吸引,吸引着他們盲頭蒼蠅一般卻追隨着斐爾。
他們到了昏暗陳舊的小房間裏。如今這裏的灰塵和斐爾剛到這裏所見到的一樣,似乎鋪上了一層黃色。東西的擺放卻不一樣了,留下了斐爾生活的痕跡,但這一些,他們是不會知道的…曾經在櫃子裏的前一個女孩的信件,被斐爾翻看後放在桌上,如今塵封得似乎是從初始就是如此。他們翻看着信件,以為是斐爾寫下來的心聲,讀着他們從未聽説過的事,心裏之前認為的“斐爾把心事藏起不願被知曉”的想法又得到了一分肯定。
他們以為,之前他們想知道又無法知道的斐爾的內心,如今被斐爾遺留下來的信息所透露,他們以為自己終於認識斐爾了。他們不知道那也還是他們的自以為是,甚至是對世界的虛假投影的信以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