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中的馬孔多是真實存在的,位於哥倫比亞北部,現實世界裏叫做阿拉卡塔卡。馬爾克斯出生在這裏,童年和少年都在這裏度過,對他而言故鄉更像是一種漂浮婉轉的氛圍,這種神秘魔幻的印記被帶入了他的一生。
我選擇略過了更為有名的波哥大和麥德林,從巴蘭基亞搭車去了阿拉卡塔卡。
只是作為馬爾克斯的“骨肉皮”,一定要去看看他的故居,而最後對故居沒什麼記憶,反而對小鎮那種“異世界”的氣氛魂牽夢縈。
哥倫比亞和大多數南美洲國家一樣,完全沒有邏輯。比如公交車隨叫隨停隨下,地鐵少見,連你想坐大巴去周邊城市,都不知道車站在哪兒。即使 Dada 會説西班牙語,但詢問大巴車站的時候仍然十個人有十個不同的答案。是的,完全不 travelerfriendly。
最後我們找到的車站,是一個……小賣部。門口只躺了一隻張嘴哈氣的老狗。工作人員不見人影。
路人跟我們説這裏發車沒有時間點,甚至你也不知道今天有沒有車要去你的目的地,也不用提前買票,同時也沒有人賣票,只要看見車上掛了牌子你就直接跳上去就好。
Dada 吊在大巴的門上問了好幾輛,都説今天沒有開往阿拉卡塔卡的車。最後我們跳上的是一輛説是到一個離小鎮很近然後可以再轉車的大巴。
開到一半,突然有同座的人跟我們聊天,説她也要去阿拉卡塔卡。我們一起和司機協商,他説要加價16000,我們拿出所有零錢,9800,“就只有這麼多了”,他撇嘴搖搖頭,但還是收下了。
作為一個亞洲人,剛下車我就被40度的烈日鎮住了,蹲在一棵樹下死活不肯走。北京的紫外線指數通常是4,夏季最熱的時候會達到7,而這裏每天都是15的最高值。而且雖然這裏已經不止二十户人家了,但仍然房屋稀疏,道路上沒有任何遮擋物。難怪從南部首都來到這裏,人們的皮膚已經從白變成了棕黑色。
我們在大街小巷溜達,路過陽光下閃爍的河邊,小孩子赤裸着身體在裏面游泳,成人們在岸上跳舞和啤酒,一邊放着吵鬧的拉美音樂。
酒吧裏的人們對我吆喝着,“過來過來,請你喝啤酒”,一個大叔直接起身給我們跳了一段舞,旁邊的人説“這可是全哥倫比亞的跳舞冠軍哦”。
然後我們去了旁邊的小賣部買五毛錢一袋的冰水,老闆有兩個沉默的小孩,我站在一邊悄悄地打量她。姐姐和弟弟都長得很美,男孩子光腳踢足球,女孩子都是大胸長腿翹臀,渾然天成的好看,好看得有點兒野蠻。越是貧窮原始的地方,小孩子的笑容就越甜。想不起來多久沒見過這種清澈含羞的眼睛了。
要走的時候,那兩個小孩主動提出要帶我們去找馬爾克斯故居,他們尤其害羞,Dada 時不時問他們“這裏有沒有像姐姐一樣的亞洲人來過啊?你們讀過馬爾克斯嗎?”兩個人只是羞澀地搖頭。
女孩子指了指旁邊的火車站,説這裏就是書裏的地方,發生過香蕉大屠殺。那時剛好有火車經過,女孩子坐在芭蕉葉的陰影裏,她的睫毛下面也有一小塊陰影,有種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破碎的心碎,真是好看得讓人覺得命運殘忍。
到了馬爾克斯故居已經是下午了,可能因為真的很少遊客到這裏來,故居下午兩點就關門了,門衞好心給我們開了門,“看了快點出來哦”。還有和墨西哥的Frida藍屋完全不一樣,明明以馬爾克斯為噱頭,這裏卻沒有任何購物區域。
其實故居蠻無聊的,我站在屋子背後巨大的簽名牆面前,在各國人的留言裏想找到一句中文,最後只找到了一個,寫着“三十年的追隨,一朝的邂逅。”
這是一個非常小也非常親密的小鎮,似乎誰都認識誰。我們路過貼滿了裸女照片的枱球廳,老闆招呼我們坐下,還沒説話就先買了當地啤酒請給 Dada 喝。
他説他這個枱球屋已經開了30多年,他有兩個兒子,現在也在這裏工作。他見過馬爾克斯一次,是很多年前他成名後回鄉的時候,人頭攢動,好像整個小鎮的人都出動了,還有警察維持秩序,他只遠遠地看到一眼。
我們説話的間隙裏,不停走進來地痞流氓一樣的人,滿身刺青的理髮師,揹着小木箱的雜貨推銷員,一看就是在台球廳裏混跡時間的小鎮青年……雖然看起來都很窮,但每個人一進來就來都會給我們買一瓶啤酒,充滿好奇地問我一大堆問題,Dada 在旁邊認認真真地翻譯,到走的時候大家已經以兄妹相稱了。
本來窮遊嘛,像這種旅遊業不發達的地方都很難遊得起來,我們在巴蘭基亞的沙發主(厄瓜多爾的一個甜gay)還等着我們當天回去,但我實在太喜歡這裏了,堅持一定要在這裏住一晚。
我們問枱球屋老闆,這裏最便宜的旅店在哪裏?他打了個響指,把枱球屋的捲簾門拉下來,和他的兒子一人騎了一輛摩托車,把我們載到了全鎮最便宜的小旅館,雙人房12塊人民幣一晚,只有一張牀和一個風扇,即使如此高温之下,這個小鎮也不存在空調這種東西。
我在旅館的登記薄上對着“國籍”那一項,用指頭指着翻了整整一本,中國人好像都不來這裏。
晚上我拿着牙刷跑到花園裏漱口,從門縫裏看到在這裏長住的一家人。母親全身近乎赤裸,只在腰間掛了一條濕毛巾,碩大的乳房就暴露在空氣之中。旁邊的父親只穿着一條短褲,用扇子用力地扇着風,豆大的汗珠仍然從他的身上不斷滑落。另外還有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赤身裸體躺在一個盆子裏。房間裏除了牀之外唯一的傢俱——風扇,就對着那個嬰兒吹。
看得有些臉頰發燙,趕緊移開視線。世界太大了,當我活在自己的煙灰裏的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想象遠在半個地球之外的熱帶生活。
刷完牙去找浴室,只在廁所的頂上看到一個生鏽的水龍頭,男人們就在這裏沖洗身體。走到花園中間聽到細小的水聲,循着聲音找過去,一個少女用木瓢舀水淋浴,旁邊是一個石頭砌的水池,我只能看到一束長髮和流淌的水流。被美得説不出話來,啊……
晚上我們去外面逛,小鎮的中心只有一條街和一個街心花園,坐滿了戀愛的情侶和乘涼的三口之家。我們發現了可能是全鎮唯一一家迪斯科,又是那種震耳欲聾的拉美音樂。全世界的年輕人都一樣朋克,女孩兒露着腰扭屁股,男孩兒喝醉了一邊跑一邊尖叫。
街邊也有商店和小攤販,物價比起波哥大來也是奇低。有一家是賣動物的各種器官的,油炸之後撒上美乃滋或者番茄醬,記得有牛的乳頭……因為獵奇我們還買了一盤吃,最後都餵給了流浪狗……但很推薦在這裏喝果汁、奶昔,便宜大碗還特別天然。
第二天我們搭車回巴蘭基亞,也是差不多的遭遇,這次變成了在出了鎮子外的大路上等車。和一羣進城趕集的大媽和叔叔們一起坐在涼亭裏。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裏寫過,“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麼,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
強烈的日照,亮晶晶的河面,在水裏玩球的小孩,岸上跳舞的成年人和震耳欲聾的拉丁美洲音樂,12塊錢一晚的破舊賓館,夏夜用木瓢舀水沐浴的少女……太美了,久久不能忘。Aracataca,這是我記得它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