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豆瓣一刻:小記‘仲夏詩歌節’中的三位詩人

由 公冶爾藍 發佈於 休閒

  2015年6月28日下午2:00——4:30,北京單向空間舉行"新陸詩叢+11" 仲夏詩歌節。嘉賓有:翟永明、宇向、尹麗川、春樹、韓東、西川、歐陽江河、于堅、楊黎、伊沙、周亞平。

  我與友在1:58到達單向空間,進門時,看到一羣人正在拍照。他們大多人到中年或晚年,説笑着,站在鏡頭前。同行進去的人説,那就是那些詩人們。我回過頭,又看了他們一眼。我一時想到肖全所拍攝的《我們這一代》。

  進去到二層,已經滿是讀者。我與友到右側,一人找了一個地毯,席毯而坐。幾分鐘後,詩人們都來了,大家紛紛鼓掌,整個活動就這樣真正開始了。對於這次活動,我感觸良多。辛波斯卡詩裏寫: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於不寫詩的荒謬。我們生活的時代有荒謬性,但我想多讀詩的荒謬,總勝於不讀詩的荒謬。

  由於所知甚少,記憶也不全,這裏所寫,只是其中的三位詩人。以下也純粹為個人感受,甚至有猜想,是為小記。

  一:西川

  初知西川,是因為海子。那還是十多歲的年紀,痴迷詩,愛讀海子。愛一個詩人,愛他的詩,然後對他的人生感興趣,這是大多愛詩人的共同。因而想要知道海子為什麼自殺、意義為何、生前過着怎樣生活。這樣探究下來,自然會注意到西川。

  大學時代,海子、西川、駱一禾被合稱為‘北大三才子’。畢業後,亦是好友,多一起寫詩、談詩、喝酒。西川在1986年的《雲瀑》裏寫:如果我能因此而不朽/我甘願做一個詩人,痛苦一輩子/或者快樂一輩子/在麥地温和的黃昏一直向前/走近那道灰色的高牆和但丁握手/此外不和任何人相遇”。你看,他們曾如此接近,他們都曾那麼純粹、神聖和具有獻身精神。

  然而接連不斷的死亡改變了西川。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關卧軌自殺,年僅25歲。1989年5月31日,駱一禾因腦血管突發性大面積出血逝世,年僅28歲。

  西川后來在鳳凰衞視《名人面對面》的一個採訪視頻裏面説:這些死亡撲面而來,我本能地躲閃,突然接了地氣。我整理海子遺稿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海子往東走,我絕對不往東走。寫作是危險的,它是個黑洞,離得近了很容易被吸進去。你要沒足夠的力量,你就玩兒別的去。

  是死去的詩人讓活着的詩人接了地氣,這聽起來略悲傷,但也略欣慰。死者永恆,而生者卻要思考如何生。西川知道自己必須從那個黑洞中走出來。我看《名人面對面》視頻,知道他幾乎走出來了。他熱愛詩,又踏實生活。那個在黑洞裏的他想必已隨海子、駱一禾一起,進入到了一個唯有詩的國度。在那個國度,他們三人定桃園結義,縱酒論詩,好不暢快!

  在仲夏詩歌節的活動中,西川居中偏右而坐。他個子大,頭髮稀疏,又有些發白。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把他指給友看。友看,亦讚賞,説真是一看就是個藝術家啊。

  西川朗誦的詩我卻忘了,但他是一個好的詩歌朗讀者。聲音渾厚蒼勁,又隨詩句帶感情,讓聽者入味。到詩歌探討環節時,他説到自己在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任教,看到許多藝術家、懂詩的人,以及唐的科舉中寫詩的‘有用’,於是我知道他的博學、寬容、厚重。

  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卻並不是這個,而是他在整個活動中時而展現出的疲倦感。別的詩人有時輕聲和左右的人説話,或者玩着手機,西川總是認真地聽着。但在一些瞬間,他像是突然對一切都厭倦了,他渴望逃離。他一定在問自己:“我他媽的為什麼會在這兒?這一切他媽的到底有什麼意義?但這樣的追問可能只是一瞬間,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睛,四處觀望一下,就又回來了。他從那個懷疑的世界回來了,又很安穩地看眼前的人,很安穩地聽身邊的人説着廢話。就像多年前,他從那個寫作的黑洞中爬出來,如尼采所説‘忠實於大地’,接了地氣,安穩地活下來。


  活動結束後,詩人們在書店下面的餐廳吃飯。我逛了一會兒書店,準備接着參加晚上的‘布羅茨基之夜’。天色將要暗下來,我出去,坐在花園的一張長椅上抽煙。不多會兒,西川也出來了。他接完電話,在書店門前的路上也抽着煙。有人上前和他搭話,談詩,又出來一個女生也加入其中,之後又加入一個青年。

  我抽完煙,猶豫之後,也走過去,就聽他們説。他們正説到布羅茨基,又説起奧登。本來談詩,女孩卻説到了奧登是個gay的話題,這樣説笑了一陣。青年又説起自己曾經給過西川一本自己的詩集,西川卻一時想不起了,就問青年名字,又問詩集名,又問是何時給他的,然後説自己的書和稿子分了五處放着,很雜亂,自己回去了一定好好找。

  他説這些的時候,我隔他那麼近,像是和整個八十年代都隔得近。而西川的頭髮無疑顯示他‘曾歷經滄桑’。我一想他也52歲了。八十年代隔我們終究是很遠了。

  女孩又説,現在寫詩的年輕詩人很難出頭。我們都若有所思。這時,西川反問了一句:出頭?到底怎樣才算出頭?每個時代的人都有每個時代的人的活法和使命。

  他這樣反問,我們都不知該如何答。時間就要到七點,晚上的活動馬上就要開始,西川抽完了煙,把煙頭踩滅,我們幾個人一起往裏走。在這短暫的時間內,西川抽了三支煙。

  二:翟永明

  也是愛詩時,知道了翟永明。我看到過何多苓那張有名的照片《小翟》,得知了她被稱為‘詩妖’,又據説被稱為‘中國最美的女詩人’。又看了她的《女人》組詩,才知她確實敏鋭。後來知道她在成都開了白夜酒吧,一直心嚮往之,卻未能成行。

  但在整個活動中的翟永明,卻安靜如少女。主持人介紹她時,前面一大堆名號與溢美之詞,她卻直搖頭,臉都微紅了。到朗誦詩時,如輕輕訴説,下去後坐在座位上,才像頓時鬆了一口氣。

  活動間歇,很多人去要簽名,也要合影,我看翟永明也在,也跑去跟她説能否合影。她略微驚了驚,忙點頭。後來我看合影,翟永明張着大眼睛,一如之前別人所描述的,眼神中有一種茫然。你可以想到她過去的美,但歲月,終於讓她在風霜中有了滄桑。她在這裏,再不是媒體或者文字中的傳奇,她是一個平易,甚至有些拘謹的人。

  探討環節,翟永明説自己本是工科生,但詩讓她過上了自己的渴求的生活。我想她所渴求的,更多是安靜寫詩、待在白夜酒吧看眾生及與好友喝酒、行走世界等。

  這樣的場合,多少有些不適合她。

  三:宇向

  這次活動之前,我從未聽過宇向這個詩人的名字。

  主持人介紹説,宇向是70後,我和友都不太信。宇向看起來異乎尋常地年輕。發披散於背,有很完美的側臉。身形高、也瘦,臉上沒有表情時有一種冷漠。

  她朗誦時,開始是輕微的,後來竟整個右手都在發抖。為了調整,她又雙手捧着詩集朗誦。聲音温柔,像水草在柔波里搖動。她那麼動情,更像是把自己融入了詩歌之中。彷彿她就是詩歌本身。而她朗誦的詩裏,那些句子,又帶着命運,帶着生而為人的無可奈何。

  我聽得心驚,想她真是詩人,但也是太敏感太孤獨太憂鬱的詩人。

  到了探討環節時,她果然説:詩對我來説是一種救贖。如果沒有詩歌,或許我早就自殺了。

  我和友都喜歡宇向。到了活動結束,詩人籤售時,宇向前面稍冷落,她就離開了,自己去了一層的書店。友説想要簽名和合影。我陪他一起去書店,買宇向的詩集,然後找到宇向。友説出渴望,宇向很温柔地答應。友説今天來的詩人中最喜歡你。宇向微微地笑了。簽完字合完影,宇向對友説‘謝謝你’。本來是我們的榮幸,宇向卻對友説謝謝,我們一時也有些無措。我對宇向説:祝您好。宇向驚歎地微笑,又説了聲謝謝。我還有很多話想説,但我也回以微笑,然後和友一起離開。

  到了書店門口,我才知我還最想對宇向老師説的是:寫作也救贖了我。

  但其實這樣的話,自己明白就好。這樣的女詩人,喜歡和祝福她就好。這樣和詩相處的時光,內心安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