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一縷醉江南,蓮荷未老、秋葉未紅,雁歸時。
舊宅院,小橋流水,蓮步鎖輕愁。夏未央,看昨日奼紫嫣紅,卻是丹青無力,霏雨綿綿無絕期。
時光的幽巷深處,四季流韻,刻下千種萬種的風情。
此便是今日的江南。
秋風秋雨,擋不住甪直古鎮遊人如梭。
雖是風月撩人,卻走不出那幾條街巷、幾座古橋的牢籠。
於是有人不忿,逮住我曾寫過幾篇江南的文章,怨聲道,“這蘇州的古鎮都是一個模樣。”
蘇州的古鎮怎會是一個模樣?
梅腮本是胭脂淚,紅顏幾人懂?
只道是花謝空水流,卻不曉,也曾有痴情種,柳畔系花舟。
蘇州的古鎮,脱不離白牆黛瓦的坯子,好似孿生的姐妹,不入美人心,怎知旖旎風情俏?
如我這般來來回回多少遭,也未必清曉這古鎮,還藏着一個炮台頭,一處石家灣。
炮台頭,在太尉弄的對面,門面不太靈光,像是某處住宅小區的甬道。
入裏百米,兩側鋼筋水泥的建築,毫無風景可言。若是就此卻步,倒是枉費了一番腳力。
只消再跌撞幾十步,待見着一片碩大的水面,看一池蓮荷搖曳,迴廊九曲,步步生情,怕是架不住那一瞬間的驚豔,要哎呦呦的叫嚷一番了。
風景擺在那裏給你看的,那是景區。要你費了一番心思,歷了一番尋覓,不經意邂逅的,才是風情的江南。
荷塘依着人家,曲折的小巷依着人家的牆根, 幾位老嫗依着矮牆,喋喋不休 着 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老嫗渾濁的眼睛,望着面前還在爭豔的蓮荷,那些陳舊的往事,於是描上了花的緋色,葉的生氣。
小巷裏窈窕走過年輕的女子,老嫗們議論,這是誰家的小娘魚,“哦呦,我記得是一點點大的小人兒,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花在風裏咯咯咯地笑着,不知時節尚不肯歇息的蜜蜂兒爬過,花身好似受了癢,輕顫了起來。
荷塘的盡頭,水面 愈發 開闊 , 淌着淌着不知道流去了密織如網的哪條河道里 。
兀然回首,古鎮的亭台樓閣映入水底,恍惚流年裏的富貴堂皇。
而前路,卻是一葉殘舟繫於駁岸,半個身子浸了水,半截勾搭着浮萍,訴説着往昔魚滿倉的傳奇。
岸上納涼的老頭,神態淡然地夾着煙,又拎起地上的塑料大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望一眼遠遠過來的街坊,豁着煙燻的黃牙,招呼一聲,“吃過了?”
於是 ,有了熱鬧。
下了班的人,説着白日裏忙一口飽飯的勞累;街市上做買賣的,眉飛色舞説着又做了幾單生意。
慌里慌張從逼仄小巷裏躥出的電動車,那女人,鼓鼓的胸脯貼着個半大的孩子,連喊是喊,“撞了!撞了!”
納涼的老頭抽着煙、喝着茶,神態淡然地點點頭,臨了都要説上一句,“過日子嘛,知足常樂。”
炮台頭沿着水岸,一間房子挨着一間房子。 兩間房子沒連在一起的,就成了小巷。
小巷很逼仄,兩個人對面走着,相互讓一讓才能走過。憋憋屈屈走到盡頭,又被河流擋了去路。
這裏的人家,喚作石家灣。
石家灣同樣依着河道蜿蜒,説不清年代的老房子,一間挨着一間。遠遠的,是摩登城市的景象,映在水裏。
老房子裏總有一種古老的味道彌散開來,攜着收音機裏的評彈,咿咿呀呀迴旋在周遭。
佝僂着身子的老太婆,破着個嗓子,邊走邊喊,“老頭!老頭!”
掉了漆的門裏,踱出同樣佝僂着背的老頭,滑稽的是,卻要揹着兩隻手,裝出惡相來呵斥老太婆,“喊魂呢!”
老太婆卻不惱,伸出拽着的拳頭,張開來,露出兩枚新採的紅菱,咧着豁了牙的嘴,對老頭説,“給你!”
你看過許多美景,你看過許多美女,你的日記裏藏着説不出口的秘密,在這濫情的世界,你到底還是被這面前的一波狗糧濕潤了眼眶。
江南的風情,流轉在千年的時光裏;江南的風情,隱在一日三餐,與君白頭的淡然歲月裏。
你來到江南,有一千種一萬種風情呈現與你,但你知道,這只是一次擦肩而過。
因為帶不走的,是那些讓你午夜夢迴的,煙火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