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文化週末:小站

原標題:小站

作者:劉克定

我記憶中的小站,位於京廣線上,在湖南境內,站的確很小,有一棟很樸實的平房,青瓦黃牆,一邊是候車室,另一邊住着站長一家子。屋後面有清可見底的池塘,池塘裏有綠色的浮萍,要是下雨,坐在候車室,可以看到池塘水面上密集跳躍的水花。房子周圍被槐樹、柳樹圍合着,坐在候車室,可以看到窗外被蟲子噬成篩子一樣的樹葉,迎風搖曳。一切是那樣自然、靜謐、祥和。

我在這鄉間讀完小學,每年都要在這小站進進出出,站台、人流,以及風風雨雨,留在我的記憶裏。

這是令山裏人充滿期待的地方。冬天,十幾個平方米的候車室中央是一個火爐子,火爐子周圍擺着幾條長凳。人們坐在這屋子裏,抽着嗆人的葉子煙,寒暄着,等着火車的到來。站長會給爐子不斷地加煤出渣。

站長姓顏,50多歲,在這個有70多年曆史的小站裏迎來送往,幹了一輩子。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戴着一頂大蓋帽,帽前有一枚路徽,閃着光亮。不管夏天穿着短袖工裝,還是寒冬棉大衣裹身,那頂大蓋帽總是戴在他的頭上;綠色的袖標上繡着“站長”兩個黃色的字,與客車廂的顏色挺搭配。他手裏常年提着一盞信號燈,有時還拿着一個鐵環似的路籤,插在月台的信號杆上,不在小站停靠的火車呼嘯而過的一瞬間,與站台自動交換路籤,以保證行車安全。他還兼售票員、檢票員、信號員……幾十年過去了,小站還在,槐樹還在,信號杆還在,老站長如果沒有作古,應是百歲老人了。記得從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火車就不在這兒停靠了,已無人起早步行十幾或幾十里路去趕火車。小站附近辦起了一些工廠,池塘被填埋,蓋起了倉庫,小站成了這些工廠裝貨卸貨的貨車站。然而,只要聽到火車的鳴笛,風雨、槐花、池塘、候車室以及那小小的售票窗口,就會喚起山裏人的美好記憶。

離開湖南很多年了,但每年總要回老家一兩回。前年春節,只買到大年三十晚上的車票,匆匆吃完團圓飯,便老少相攜,登上回家的列車。一路只有列車行進的鏗鏘聲,偶爾有小站的燈火映入眼簾。我忽然想起以往摸黑起牀,生火,做飯,然後舉着火把或打着手電筒,步行到小站。遇上雨天,要起得更早,因為山裏路不好走,溜溜滑滑,有時趕到車站天還沒亮呢。做早飯的炊煙,瀰漫在田壟、山間,那股特殊的松枝的香味,我一直沒有忘記。

多少次乘車,每當風馳電掣掠過我熟悉的小站時,我總要深情地凝望那小磚房、那小站周圍高聳入雲的山峯,還有那一望無垠的田野和田野裏勤勞耕作的人們,我想起陸機的詩句:“采采不盈掬,悠悠懷所歡。”人們勤勞不懈,去採擷收穫的快樂和幸福。

小站雖然很小,小到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它的位置,但它並不孤獨。許許多多不同的小站,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故事,演繹着不同的滄桑。在遙遠的阿斯塔波沃小站,托爾斯泰就是睡在那候車的長凳上溘然長逝的。他懷着希望,想從小站走向農村,與農民生活在一起,去描寫他們,但他身體不好,又飢又寒,還害着肺炎——他是帶着美好的希望出走的。

《光明日報》( 2020年07月17日 15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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