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灰鋪和絢爛的花事風馬牛不相及,但春天把它們連在了一起
寒凝大地,春雨下得陰柔,下得纏綿,時有時無,讓人琢磨不透。前幾天,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到座落在東溪橋頭的老王梅園裏探梅。梅花種下去還沒幾年,沒有長出虯枝,卻也已經開得熱鬧,毛毛細雨中,纖弱的枝條上頑強地綻出朵朵美麗的花骨。花朵裏透着紅,透着粉,全身沾滿如碎碎水鑽般的水滴,疏疏的枝條橫斜處,懸掛着欲滴的雨珠,晶瑩如麗人的眼淚,楚楚動人。特別是靠近圍牆邊的那一片,可能是最早培植的,花瓣潤澤透明,像琥鉑,似碧玉,豔如朝霞,白如瑞雪,雅緻地冰清玉潔。“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尋得一枝、二枝拍特寫,帶了雨珠的梅花拍得挺有感覺。小時候沒見過梅花,野花倒是見過不少,映山紅、野菊花等,這些大多是坐在灰鋪裏休息時,才有心遠遠眺望和細細觀賞的。灰鋪為何物,估計也沒多少人知道,灰鋪的樣式跟古道的涼亭差不多,涼亭是建在古道中間,前後通門,兩旁有木製的長凳,供行人歇腳;而灰鋪是山區的農民為了方便去路遠的田地幹活,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建造的小土房,有進門沒窗户,供歇力,置放農具,割草燒灰放置肥料的場所,農忙時節在裏面吃飯休息,颳風下雨時避風躲雨。
大路下有二個灰鋪,一個是第五生產隊的,一個是第六生產隊的。大路下是通俗的叫法,大路是舊時官道的俗稱。從宣平縣到松陽縣必須過竹客翻過寨頭嶺才能到達的。因灰鋪就建在大路邊,那也就成了許多人的歇腳地,更是小孩子的玩耍處。我不喜歡進去,沒有理由,或許是門的位置不對,那門正對着路,路後就是一層一層的梯田,遮住了視線,站在門口看不到遠方。我喜歡六隊的灰鋪,建在半山腰上,站在它那裏可以看見對面青翠的山,可以看見前方彎曲着日夜流淌着的河,可以看見埠頭腳正在搗衣的婦人和那塊沖刷出來的溪灘,以及溪灘上曬着的各種穀物。沒有複合肥的年代,草木灰就是肥料。燒灰一般在秋後天高雲淡的日子,要上山割芒萁或茅草。芒萁曬乾後堆放在田中間,一層芒萁一層土,再一層芒萁一層土壘好壓實,最上面肯定是厚厚的田泥,然後從最下面一圈點燃。更多時候是放在灰鋪裏燒,這也灰鋪的功能之一。點燃的煙霧從瓦片縫中絲絲縷縷繼而濃濃烈烈地從小房子的上空升起時,心就會莫名地開心起來。看那些濃煙嫋嫋升騰,又在空中淡淡地散開,有風的日子,可以吹送得很遠很遠,空氣裏都瀰漫着草木的香味。灰鋪前有幾塊平整的石頭,通常會去地裏挖幾棵地瓜,放入那壓抑着的火苗裏煨,大人們在歇口氣的時間,摘下箬帽,從口袋裏掏出裁好的紙,捲上深黃的松陽煙絲,來一筒喇叭煙,愜意地吸上幾口,談論着收成,我躲在一邊等待着煨在火裏那飄出的地瓜香味,計算着多長時間地瓜能熟透解饞。
崗背嶺的灰鋪旁邊有二株野桃花,對面山上有一大片碧桃林,我家的田在崗背嶺的上面,每次要去田裏勞作,都要爬上長長彎彎的嶺,這灰鋪是必經的休息之地。氣喘吁吁地坐在灰鋪門口,一聲長嘯,極目遠眺,漫山遍野之中,桃花的身影分外妖嬈,一陣輕柔微風吹過,含苞欲放的桃花,彷彿被喚醒,粉紅色的花瓣,金黃的花蕊,在陽光下燦爛奪目,背光下晶瑩剔透。其時正讀初中,已讀到了一些詩詞,勞作是累的,但不影響我對美的判斷。“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諸如此類的詩句會不自覺地湧上心來。若是雨後,站在灰鋪前俯瞰下面的村莊,對面塘後嶺半山腰的雲霧像一條乳白色的綢緞舒展開來,有時會看到塘後嶺的雲厚了,黑了,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雨陣像一幕撒開來的絲帶,從雲端一直瀉到山谷,一路牽扯過來,牽着牽着又斷了,停在半空,慢慢又退回到山邊。山中不知歲月,所以時光靜好,山外面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山上這灰鋪的視角給了我最初的遐想。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最初的夢想,而我的夢想和對美好的嚮往或許可能就是從崗背嶺這個灰鋪裏眺望出去的吧!
鐵砂崗的灰鋪旁邊有一條小溪澗,我家的承包田就在那旁邊。那是生產隊後期分田到户的最初幾年,山壟田一熟早稻後,後熟只能種苞米。由於路途遙遠,那段時間,同生產隊的志平,會趕着牛,背上犁,帶着他兒子烏老貴睡在灰鋪,放水,播秧,種田,連夜勞作,包田到户後的幹勁是完全釋放出來了。而我卻最是喜歡往小溪澗跑,九頭蘭飄香的時節,溪邊會盛開杜鵑花,似畫如詩,美不勝收,水邊的杜鵑花要比山上的杜鵑花更紅更豔更水靈。“水蝶巖峯俱不知,露紅凝豔數千枝。山深春晚無人賞,卻是杜鵑催落時。”那裏的杜鵑花,空靈含蓄,可以在那個小澗旁邊看着花偷個懶,父親叫上半天才不情願地去到田裏,躬着背補田角。按理説簡陋的灰鋪和花事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不知咋地,我就把它們連在了一起。前幾天還和小時候一起砍柴,現在杭州開超市的夥伴一起聊起崗背嶺的灰鋪和桃花,灰鋪只留下殘垣。他問:“不知那裏的桃林還在不在?可能已被雜樹掩沒了吧。”我説:“約一下時間去看看,要帶把柴刀。
作者簡介:韓劍鋒,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武義農村商業銀行柳城支行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