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美債上限問題已有百年曆史,為何這次是“史詩級”?

由 閻桂榮 發佈於 休閒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聞博】

有一家神奇的酒店裏有無限多個房間。某天晚上有幾個客人想來投宿,但酒店經理被這個客人難住了,因為酒店已經滿了,沒有多餘的房間——這家酒店已經住滿了無限多個客人,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客人。希爾伯特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

經理要求每個客人都向前挪一間房,房間1變成空房,可以給新來的客人使用;原先在1號房間的客人安置到2號房、2號房原有的客人安置到3號房,依次類推。這樣一來,新的一批客人就能找到自己的房間,儘管酒店本來已經沒有空房間了。

這是數學史上有名的“希爾伯特旅店悖論”,由數學家希爾伯特提出、用來討論數學上無限的概念。而現在,這個“酒店”就是美國的國債,“新來的客人”就是美國財政年度需要新增的國債,只是現實中“酒店經理”拜登突然發現,自己的房間並不是無限多。

2023年1月19日,美國觸及31.5萬億的債務上限,債務上限危機開始。上限被觸及就要提高上限,這事得美國國會立法批准,但是國會嫌政府開支太大,拒絕無條件提高上限,於是這成了國會內部就聯邦政府支出和美國政府累積國債進行的漫長的政治鬥爭的一部分。

作為回應,財政部長耶倫開始實施臨時“非常措施”支付聯邦債務。5月1日,耶倫警告稱,這些措施最早可能在2023年6月1日用盡;這個日期後來被推遲到6月5日。之後,美國將不得不違約。

懸而未決的妥協方案

截至上週日,經過半年的扯皮,白宮宣佈拜登與議長麥卡錫達成初步協議。據CNN透露,協議要點有以下幾個:

在2025年之前,再次暫停美債上限限制;

非國防開支在2025財年之前不得增加,之後六年每年只能增長1%,除非開支回到2022年水平;

國防開支受到保護;

領取救濟的門檻變高;

撤銷尚未使用的300億美元新冠救助金;

重啓因疫情暫停的學生貸款償還,借款人將不得不在今年秋天時開始償還他們的學生貸款。

總結來説,美國國會施壓拜登政府,通過減少民生福利來換取政府繼續借債的能力。

但是這份協議遠遠不意味着這次危機解除,國會內部的激進派議員,特別是共和黨激進派議員已經公開表示對協議內容的不滿,他們覺得開支削減得還不夠多。而且,任何一個議員都有可能利用議事規則,把立法過程推遲一週。6月5日是美聯儲定下的最後時刻,如果協議不能以立法形式通過,那美國將很可能歷史性地第一次違約。

留給拜登和美國的時間,不多了。

拜登26日啓程度假時接受記者採訪(視頻截圖)

當然,技術上拜登還是有辦法繞過美國國會去借更多的錢的。美國法律賦予了他三種比較奇葩的方法:

一是,拜登援引美國憲法第14條修正案,宣佈債務上限不符合憲法。雖然它可以避免違約,但可能會導致憲法危機,聯邦最高法院可能不得不進行干預,但是判決結果可能對拜登不利。

二是,根據法律規定,美國財政部可以鑄造任何面額的鉑金紀念幣。一個戲謔的辦法就是鑄造一枚面值1萬億美金的鉑金幣並將其存入美聯儲;然後,美聯儲將錢存入財政部的賬户,從而使其能夠不受債務上限的限制舉債,而美國人將“從此幸福地生活下去”。當然,這種黑色幽默式的支付方式,美聯儲不見得買賬。

三是,美國財政部發行超高利息的債券。因為只有債券的票面價值才能計入債務限額,理論上,財政部可以以兩倍於票面價值的價格出售價值10萬億美元、利率為105%的一年期債券。這樣美國財政部可以籌集20萬億美元的資金,但只增加10萬億美元的國債。代價是,如此高昂的利息會導致市場全面恐慌。

可見,以上三種辦法只能説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理論上都能一時避免美債違約,但也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顯然拜登既不想帶着第一個任內違約的美國總統的帽子參加下一屆總統寶座的角逐,也不想被指責擾亂市場、引發憲法危機。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拜登的第一選擇依舊是與國會妥協。

事情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實際上,美債上限問題已經有百年曆史了,兩黨之間,美國國會和政府之間,也不是第一次為了債務上限提高打架,所以人們不禁要問,為什麼這一次危機來的這麼“史詩”?

主要有三大原因:

短期財政原因,即新冠後的刺激政策帶來創紀錄的財政赤字、俄烏衝突後局勢動盪帶來的額外軍事開支及持續的加息政策提高的融資成本;

黨爭,即美國兩黨分別控制了參議院與眾議院,導致立法一致通過法案的障礙變多,同時自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朝野政見日趨分裂,反映在朝堂之上便是更多的黨爭;

以及長期原因,即美債規模遵循指數規律已經進入爆炸式增長階段(見下圖),債務規模已經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財政赤字也已經達到2008年金融海嘯時期的規模。

美國近40年來的歷屆政府與債務上限變化(圖/BBC)

美國財政不斷惡化,連續20年赤字(圖/usafacts.org)

對於短期原因來説,政策上的妥協雖然困難,但並不是不能談出結果。雖然這次的初步協議能否通過尚未可知,但至少這説明談判空間始終存在。然而對於長期原因來説,債務背後的財政赤字才是更深層次的問題。

財政問題無非是收支問題。就聯邦支出而言,其最大部分是社會保障、健康保險等方面的強制性支出,這些都是由美國法律規定的,不受年度預算制定過程的影響。這些支出已經很龐大了,隨着人口的老齡化,這些支出會越來越多;到2033年,每年用於老年人收入支持的支出將與教育、環境、國防、科學和交通的所有支出一樣多。

而在國防開支方面,兩黨唯一的共識恐怕就是越來越高的軍費支出。遏制中國需要錢,維持航母戰鬥羣需要錢,買新的F35需要錢,向烏克蘭源源不斷地供應軍火依舊要掏錢。錢自然得從美國GDP裏來,然而,美國軍費支出佔全球一半以上,但美國的GDP卻連全球的四分之一都沒到,“力不從心”顯然是對這種野心與能力錯配的最好形容。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次提高債務上限的初步方案裏,軍費開支和老兵退伍醫療基金支出都明確列為保護對象,顯然這方面的利益集團,兩黨都不敢得罪。

美國軍費開支佔全球一半以上(圖/Visual Capitalist)

美國GDP卻只佔全球的24%(圖/Visual Capitalist)

支出節節升高,而GDP增長乏力,美國的財政赤字問題自然就無法避免,而且非但無法避免,甚至還連年惡化。

隨着新冠疫情的到來,美國曆經20多年的財務赤字歷史,終於把債務/GDP比值從冷戰結束後的50%以下,拉到了疫情初期的140%。從忽略不計到31.5萬億美元,美國的債務積累花了100多年時間;而據經濟學家估計,美債上限突破100萬億美元的情況,將在本世紀中葉之前發生——指數函數鐵一般的規律。

美債規模(左軸)對比債務GDP佔比(右軸)(圖/ING)

所以説,無論結果是新的債務上限順利產生,還是拜登政府使用別的方法繞過國會,都不會是美債危機的最終結局,它只會是美債危機高潮的序幕。

毫無疑問,目前美債有失控的趨勢,一次次矛盾的積累只是把雪球越滾越大。債務問題更深層次的原因已經不是某屆美國政府所能解決得了的。

如何應對

假設美債一旦違約,美債的問題會隨美元向全球擴散,以下衝擊是大概率會出現的:

金融市場方面,美國的債務上限危機可能會對全球金融市場造成不確定性和波動性衝擊。投資者會轉向規避風險,導致市場波動加劇,全球股市大概率會出現暴跌行情。它還可能影響美元的價值,而美元是國際貿易和金融中廣泛使用的貨幣,換言之美元貶值很可能會衝擊國際貿易。

利率市場方面,美國債務上限危機可能促使信用評級機構降低美國政府的信用評級,這不僅可能增加美國的借貸成本,也可能增加其他國家的借貸成本。而更高的利率可能影響全球貸款和投資,影響世界各地的企業和個人。

全球貿易方面,美元在全球貿易中發揮着核心作用,其經濟的任何中斷都會對全世界產生影響。債務上限危機有可能導致美國的消費者支出和商業投資減少,這可能會抑制全球對商品和服務的需求。這反過來可能會影響那些依賴美國作為主要貿易伙伴的出口國。

信心和情緒上,世界最大經濟體的債務上限危機可能破壞全球對美國政府有效管理其財政能力的信心。它可能會削弱對美國經濟穩定和美元作為可靠儲備貨幣的信任。這種信心的喪失意味着對美元資產的拋售,投資者既需要承擔美債減值的損失,又需要重新尋找新的安全資產壓艙石。

此外,金融市場是相互關聯的,美國的債務上限危機有可能引發蔓延效應,影響到其他財政狀況脆弱或經濟基本面薄弱的國家。投資者可能會對新興市場更加規避,尋求避險資產,導致一些國家的資本外流和貨幣貶值。

而中國作為美債的主要外部持有者以及國際貿易的中心成員,顯然需要未雨綢繆,提前做好各種準備,以應對美債危機可能帶來的衝擊。具體來講,可以考慮以下幾種措施。

分散投資:中國可以繼續分散其外匯儲備,降低美國國債的佔比。通過減少對美國債務的暴露,中國可以將潛在違約的直接影響降到最低。

加強國內經濟:中國可以專注於加強國內經濟,減少對外部市場的依賴。通過促進國內消費、創新和可持續增長,中國可以減少對外部衝擊的脆弱性。同時中國也應該控制內部債務的規模,保持地方和中央財政的健康。

加強金融穩定:中國的金融機構可以進行壓力測試,加強風險管理系統,以減輕美國債務危機的潛在溢出效應。確保國內金融部門的穩定是管理外部衝擊的關鍵。

促進區域經濟合作:中國可以與周邊國家和區域夥伴密切合作,加強經濟合作和貿易聯繫。加強區域一體化和出口市場的多樣化,以幫助抵消美國貿易和投資的潛在干擾。

監測和管理貨幣匯率:中國的中央銀行,即中國人民銀行,可以密切監測貨幣匯率,並實施適當的措施來保持穩定。管理貨幣波動可以幫助減輕全球金融動盪的影響。

做好針對性預案:中國可以建立應急預案,其中可能包括穩定金融市場的措施(資金準備),支持受影響的行業,並確保貿易和投資流動的順利運作。

中文裏“危機”這個詞,既包含了危險,又暗示了機會的存在。美國財政和債務危機的惡化,背後本質是其野心和實力的不相匹配。同樣,在可能的機會面前,一個良好的內部市場和健康的財經金融體系,是確保中國能抓住機遇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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