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雪白的“孩子”亮相冬奧公園。渾圓的身體上頂着方方的腦殼,像是在嬉戲玩鬧,又似是扶持前行。
這座名為《雪孩子》的雕塑落成時,北京剛剛入冬。為了能在清晨的陽光灑在“孩子們”身上時拍攝到一張滿意的照片,2021年11月7日北京初雪那天,雕塑家劉洋起了個大早,頂着凜冽的寒風來到雕塑附近等待。
成為職業雕塑家的十餘年裏,劉洋走過34個國家,留下76個雕塑作品。於他而言,每一個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不能帶在身邊,只能記錄在相冊裏。”久而久之,為“孩子們”拍照便成為了他的習慣。
2017年後,擁有“方腦殼”的“雪孩子”形象已經三次出現在劉洋的“生物與幾何”系列雕塑作品之中。它們坐落在地球不同的經緯度,形態也各有差異,建在丹麥邊陲小鎮霍耶的“雪孩子”在佇立思考;安家貝加爾湖畔木雕公園的“雪孩子”在牽手攀登;留在東歐平原楚瓦什共和國的“雪孩子”在互相擁抱。
2020年7月,為了迎接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召開,冬奧組委會面向全球徵集冬奧城市公園和場館的公共雕塑作品。從得知消息的那天起,劉洋心裏便有了一個願望——“讓‘雪孩子’回家”。
2021年底,雕塑家劉洋的《雪孩子》成為第一個入駐北京冬奧公園的雕塑。作為職業雕塑家的劉洋,十餘年間,走過34個國家,留下76件雕塑作品。圖為劉洋和他的作品模型《擁抱的雪孩子》。受訪者供圖
給頑石賦予生命
“成為雕塑家”的種子在劉洋很小的時候便已埋下生根。
因為從小不擅與人交流,他總是一個人坐在姥姥家的炕頭上擺弄着針線、布料做一些簡單的手工,姥姥總誇他又乖又手巧,還特別耐得住性子。
而生長在哈爾濱的孩子,青春的字眼裏總是繞不開“滑冰”“冰雕”,從上小學開始,一直到高中,劉洋度過的每一個冬季,都會有一段拿着扁鏟做冰雕的記憶。雖然只是一些簡單的小動物造型,但也讓劉洋體驗到了雕刻的樂趣。
大學之後,劉洋卻沒有走上雕塑的道路。他擺過攤兒、做過蛋糕、登過三輪、搞過批發,還曾做過體育新聞記者、進入節目組當過編導。
直到進入不惑之年,一次偶然的出國機會,他接觸到國際雕塑創作營,埋在心中的種子再次得到萌發。他辭去工作,轉行成為一名職業雕塑家。
曾跟劉洋一起做節目的同事感到不可思議,那個一起做電視,一起走長征,一起聊電影,一起談對藝術的憧憬和嚮往的劉洋,竟然已經走了那麼遠。“忽然有一天他和我説,他已經走了20多個國家,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完了30多個大雕塑,有些都是這些國家的景點了,讓我隨時都可以去那些地方看看。我感到很驚訝,原來一個人如果有志向,有定力,能做多麼大的事。”
成為職業雕塑家後,劉洋對雕塑這個職業也有了新的認識,他稱自己是刀鋒上行走的“刀客”。
因為每走到一個地方,與他交手的往往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頑石,他要做的是讓它們變得柔軟,變得有生命。在劉洋的行囊之中,藏着“刀客”的十八般兵器,有帶尖的、帶刺的、帶稜的、帶刃的等等。長此以往,他的雙手也總是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次他的左手中指甚至被砸掉了整個指甲。
他曾在自己的書中寫道,“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世界,有鏡頭記錄的世界,有文字記錄的世界,我的世界是用刀劈出來的,這個刀就是雕塑刀。”
2021年11月7日清晨,《雪孩子》剛在冬奧公園落成不久,劉洋前去拍照留念。受訪者供圖
用雕塑連接世界
國際雕塑創作營成為這位“刀客”打開世界的門。
創作營,可以理解為一種模式,由政府出資,全球選拔雕塑藝術家在1至6周的時間裏,在一個公共區域現場創作雕塑。材料以石頭居多,此外還有木頭、金屬焊接、青銅和少量的裝置。人數最少5人,最多一二百人,“北京就有過一次200人的國際雕塑創作營,當時就在北京雕塑公園。”
劉洋説,促使他轉行成為雕塑家有兩大原因,一個是他在參加創造營時接觸到的一個理念,“別人旅行是去看風景,而雕塑家是去建造風景,”成為一個“為別人建造風景的人”會帶給他莫大的成就感;除此之外,因為創作營在每個國家會選一個代表,隨之升起一面這個國家的國旗,“以一己之力在幾十個國家升起五星紅旗,會不斷累積心中的自豪感。”
2017年,劉洋在開羅參加的一次創作營讓他對雕塑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那次,埃及文化部部長對他們這些來自全世界的雕塑家説出這樣一段話:“5000年前,我們的先人為埃及和全世界留下了金字塔,而現如今,我們這代人要給5000年後的人們留下什麼樣的遺產,就要靠你們的努力了。”
劉洋説,“我那時才知道,自己從事的這個行業竟然有着如此深遠的意義。”
自此以後,“用自己的努力,做出對得起當下、對得起未來的作品”成為劉洋對自己的職業要求,秉承着這樣的信念,劉洋也逐漸成長為在國際上最活躍的中國雕塑家。從事雕塑行業的十餘年間,他沒有成立過個人工作室,也沒有招過助手,隻身一人,左手雕塑刀,右手角磨機,背上行囊,走過34個國家,留下了76件雕塑作品。
在他做過的大型城市雕塑中,《高個子的小紅和矮個子的小翠》挺立在以色列的加利利,詮釋着以柔克剛之美;《河邊的莊稼熟了》聳立在土耳其的德尼茲利,講述着當地河流孕育出的文明;《藍與白》矗立在阿根廷的羅爾丹,揭示出“化繁為簡”、“大道至簡”的力量;印度巴羅達的《高高在上》,彰顯着“新起點,新高度”的昂揚精神。
劉洋表示,“用雕塑連接世界”是一個雕塑家的職業宗旨,回首自己一路以來完成的雕塑作品,他在每一座雕塑的創作階段並沒有刻意去添加中國的元素,但這些流淌在自己血液的文化積澱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他的雕塑風格。“藝術是相通的,我的雕塑可以被不同國家認同,所以通過雕塑表達的美、情感和文化,也會被世界所融合。”
2021年11月17日,雕塑家劉洋拍攝的夕陽下的《雪孩子》。受訪者供圖
讓“雪孩子”回家
“別把好雕塑都做到國外去,多在國內做點雕塑。”早在很久之前,劉洋的一位朋友就曾提醒劉洋。“雕塑是一座城市的裝飾品,”劉洋也很想讓自己的雕塑裝飾國內的一座城,成為那裏的一道風景。
2020年7月,為了迎接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召開,冬奧組委會面向全球徵集冬奧城市公園和場館的公共雕塑作品。
這讓劉洋看到了契機,但要在全球1600多個藝術作品方案中脱穎而出,劉洋感覺並不容易。思來想去,他決定用“方腦殼”的“孩子”形象,打造出兩個憨態可掬的雪孩子,它們沒有五官,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性別年齡,沒有身份劃分,更沒有尊卑之別。
劉洋表示,在《雪孩子》的創作中,他加入了自己對奧林匹克和體育的理解,把“融”字發揮到極致,一個雪孩子的腿同樣是另外一個雪孩子的胳膊,方方的腦殼看不出是仰頭還是低頭,左顧還是右盼,兩個雪孩子像是嬉戲玩鬧,又像是扶持前行。他相信,他在傳達奧林匹克格言中“更團結”的新內涵的同時,也留給了觀者足夠的想象空間,“希望大家透過我的作品,理解所表達內涵的基礎上,融合自己獨特的視角。”
2022年1月2日,雕塑家劉洋拍攝的《雪孩子》照片。受訪者供圖
趕在2021年底,劉洋的《雪孩子》成為第一個入駐北京冬奧公園的雕塑。
劉洋發現,經過遷址,《雪孩子》正好位於公園的馬拉松大本營最顯著的位置,有些地圖還將此處標記為“雪孩子景點”。
“自己的得意之作能落户國內,是我最大的榮譽。”至此,他終於如願以償“讓‘雪孩子’回家。”
此前,劉洋曾在很多國家留下了第一個中國人的雕塑,他經常跟身邊的朋友提起,“如果你將來會去到世界上的某個國家,我的雕塑會在那裏等你,十年,百年……”如今他已將這句話變為,“如果你有機會從世界各地來到中國,我的雕塑會在這裏等你,十年,百年……”
新京報記者 薄其雨
編輯 劉倩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