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時代週報 作者:米熱 黎廣
十年過去了,老莫還是在掃地,沒有升職,沒有降級,就是不斷地掃地。
老莫是守墓人,從事着這個世界上看似最“膚淺”的工作,卻無意站在了生者與逝者中間——為生者照顧亡靈,為亡靈長眠守護。
十年過去了,他和墓園發生了雙生關係,這裏兩萬多墓主的後人幾乎都認識老莫,老莫也認全了墓碑上所有的名字,多少開始瞭解那些長眠的人的坎坷和艱辛。
慢慢地,老莫因為自己的職業而變得孤言寡語,他更在意傾聽,感受落葉和風,語言對他來説似乎不再重要。
清明會過去,思念不會
3月18日,廣州市滿族墓園大門上貼上了一張新告示:從這一天起,墓園暫停對外開放,恢復時間將視疫情情況決定。
這一天距離清明還有半個多月,老莫對這樣的告示習以為常了。在過去的兩年裏,每到清明前,都會因為同樣的原因關閉墓園。幾年前墓園在清明的“熱鬧”景象慢慢在老莫心裏淡去。
不過對故人的思念,並不只發生在清明節。老莫説,平淡無奇的日子裏,也總有逝者後人來掃墓。
越來越多人選擇用鮮花祭祀 圖源:視覺中國
3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時代週報記者走進墓園大門,一節上山的樓梯坡道,似乎是為了消耗弔唁者的精力,亦或是讓造訪的人平復內心躁動,以寧靜平和的心情,穿過拱形門洞,便會被一片依山而建的墓園所震懾。龐大的墓羣,密密麻麻的墓碑,從山腳延綿至山腰中的密林。
就當在驚歎與這一排排整齊的墓碑時,老莫推着三輪車,穿着雨靴從身旁經過,他微微笑一笑算是問好,便弓着腰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落葉,落葉一邊掃,一邊落。
突如其來的疫情,改變了所有人的生活習慣,在這三年間,清明祭掃活動的方式也從最初的一大家族聚集掃墓演變成如今的錯峯祭掃。
這一天,每塊墓碑前都空空如也,沒有祭品,沒有燈油火蠟。老莫説,時候未到……
大多時候,他的言語總是如此精簡,就像在刻意迴避什麼,就像人們對這個職業有種不自覺的避諱一樣,與其讓人感到不舒服,老莫選擇提前關上心門。
從工地到墓地
老莫是漢人,今年54歲,祖籍是廣東清遠,單調的人生經歷,濃烈的粵語口音一點也沒改掉。
在守墓以前,他在清遠沙塘村的建築工地裏打工。那時候他40多歲,正是人生壯年,但要照顧老人,還有要讀書的孩子,他只好選擇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工作。
“像我這樣的人在工地裏都是靠體力吃飯,平常就在工地裏攪拌灰料、搬運磚石,偶爾會活水泥砌牆,後來年紀大幹不動了,就找一些雜活做一做,給人跑腿送材料,雖然很辛苦,但有一份工資也都全都值了。”
長期的風吹日曬,加上搬運重物,老莫身體漸漸吃不消。想着兒子已經進入職場,老莫就離開了工地。在工友的介紹下,他找到了這份守墓的工作。
一如人們死亡話題的迴避,老莫沒有説他家人是否支持他幹這個,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對家庭做的已經足夠。
老莫守護的墓園 時代週報記者攝
但和現代商業社會里描述成功人士完全不同,老莫的付出是細水長流和小心翼翼的。為維持這份工作,他就在離墓園不遠處租了一間四五百塊錢的房間,一個人住。一個人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一個人安排自己的掃帚、簸箕和小推車——他的工作夥伴。
剛開始接手守墓工作時,他並沒有想到自己會做很久,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態度來到墓園,每天按時上班巡園、日常維護。日復一日,不管逝者的親屬來不來,或者什麼時候來,他都在這裏守着。
老莫説,除了逝者祭日和清明期間外,墓園都很清淨。有時巡園過後,他會坐在門邊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感知大門外活生生的那個世界。
漸漸地,他認識了越來越多前來祭祖的家屬,家屬也會常常跟他講起關於自己祖先的故事,訴説着自己的心裏話。他很高興前來祭祖的家屬和他談心,那可以證明大家還是需要他的,不管是生者,還是逝者。
如今,老莫在這片墓園裏守了有十個年頭,平日裏前來祭拜的家屬都親切的稱他為阿鋒,他很喜歡這個稱呼,覺得這個稱呼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他像是生者與亡靈的紐帶,一方面守護逝者的安寧,另一方面承受生者的哀思,在墓園工作歸屬感越來越強,也漸漸地喜歡上了這份工作。
長久的沉默與傾聽,似乎養成了他拘謹和平靜的生活習慣,他不會主動向別人訴説起自己的故事,但也不拒絕人們對他的工作報以的感謝。只是每次説完寥寥幾句,他就會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對於看慣了生死離別、人來人往的人而言,人生與故事終究會淡去,不斷飄落的樹葉好像才是永恆。
守護這份安寧
每天清晨七點半,老莫會準時來到墓園,進入墓園後,就開始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巡園。
最初,這裏只有300多個墓穴,曾經擴大過一次,如今佔地1.3萬平方米,共有1911個墓穴。巡園時老莫會一步步從山腳走向山頂,走過所有的墓碑面前,將墓園巡視一圈,檢查這些墓碑是否安好,看到墓碑前的花倒了就會扶起來,墓碑髒了就用布擦乾淨,確保一切正常過後,才開始其它的清掃工作。
老莫説剛來的時候,祭祀的家屬幾乎都燒紙錢、放鞭炮,可墓園裏樹多、風大,一不小心就可能引發火災。後來,大家開始慢慢轉變,文明祭祀的接受度越來越高了,越來越多人選擇用鮮花和水果祭祀。
老莫的另一個任務就是每天看看那些鮮花和水果,枯萎和衰敗了,就清理打掃乾淨。
清掃也是老莫一天裏的重要工作 時代週報記者攝
“我從來不算巡視一圈需要花多長時間,每天上上下下,就把它當做鍛鍊身體,有些時候走累了,我就會坐在墓碑旁看着逝者照片裏的容顏,讀讀碑文,看着藍天休息一會再去幹活。”老莫説自己用了十年,把墓碑上的名字認全了。
老莫説,在墓地的時間久了,也就看慣了生死離別,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令他揪心的故事。但每次還是會被悲傷的情緒所影響。“看到家屬帶着骨灰盒來,他們的哭聲會讓我很揪心,我能做的就只有看好墓園,守護逝者的安寧,撫慰家屬,讓他們放心。”
他也會看到年邁的老人,獨自來到墓園,靜靜地坐在某個墓碑前,雙手反覆撫摸碑面上的文字,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家人將他接走。
對老莫而言,這份職業談不上特殊,但是在傳統觀念裏,死亡是最忌諱的事情,平時老莫難免還是得面對其他人對守墓職業的世俗偏見。遇到這種情況,老莫説他也只是揮揮手,不過多爭論。
但如何排解自己心裏的情緒,沒人知道。他説有時候,會在某個夜裏,買瓶啤酒到公園裏坐着,看看繁華世界裏的活色生香。
工作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時代週報記者攝
在廣州城裏,這樣的守墓人並不多,但他們幾乎都有各自要守護的生者和亡靈,以及他們彼此的秘密。
又是一年清明節,以守墓為生的中年人,也要開始他一年中最忙碌工作了。雖然現場祭掃暫停了,對於老莫來説,工作和還是和往年一樣忙碌。清掃墓園、修剪花草,每一個墓碑,都要在清明前進行一次清洗。
思念就像心裏的雜草,割完一茬,又會長出來一茬。老莫説,今年大家沒辦法來祭掃,就只能幫他們把墓碑打掃得更乾淨一些,讓逝者安寧,家屬心裏也會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