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中華 編輯|燕子 圖片|網絡
(一)大魚
靠近年關的時候,學生瑞春給你寄來了一條查干湖的大魚。大魚躺在包裝箱裏,冰凍的身體裏還保留着查干湖水潮濕的記憶。
遙遠的查干湖,蒙古語為“查干淖爾”,意為白色聖潔的湖。嫩江和霍林河豐沛的水源,形成了水面307平方公里的大湖。你在電視節目裏觀看過冬天在查干湖捕魚的場景,漁網拉上來的一條條大魚,在冬日的陽光下泛着銀色的光芒,看得人熱血鼎沸。
躺在包裝箱裏的大魚在出水的時候一定也泛着銀色的光芒,鮮活得讓人想起童年。記憶不可能冰封,你在撫摸大魚冰冷身體的時候,冬日的陽光照在你的小院子裏,陽光是金黃色的。
包裝箱裏有收拾魚的工具,有做魚的佐料和指南。你在陽光下慢慢刮完大魚的魚鱗,除去魚鰓和內臟,把大魚分割成小塊,院子裏的地鍋就派上了用場。
點火,起鍋燒油,把大料炒香,加入辣椒、大葱和生薑,倒入魚塊煸炒,再加入做魚的黃豆醬,香氣在小院子裏瀰漫開來,倒入料酒、生抽老抽,倒入幾瓶啤酒,蓋上鍋蓋,小火慢燉。
香氣瀰漫的小院子裏就有了過年的味道,是一條大魚帶來的年的味道。
(二)冰河
在燉大魚前,你和那位彈鋼琴的小女孩去了河邊。
小女孩紅色的羽絨服在陽光下很耀眼。
這個冬天分外寒冷,那條大河河面上結了厚厚的冰,成了一條冰河。冰河在陽光下泛着淡藍色的光芒。
河岸邊是裸露的黃土地,枯黃的雜草散落在河岸邊,了無生機。
那是遙遠的故土,遙遠的冬天,遙遠的記憶時光,故土冬天的河岸走下了喧鬧的舞台,靜靜的打量冰封的河面,和河面上溜冰的那羣孩子。有時冬天會刮很大很刺骨的北風,河堤上的柳樹枝被風吹斷了,夥伴們蜂擁而上,把斷的樹枝送回家,意外的收穫連大人也會誇上幾句。有時溜過河面到河的西岸,到那片蘆葦叢割葦櫻,讓大人們用葦櫻編草鞋。冬天的蘆葦在冷風中更瘦了,還有沙地,退去了秋天的温熱柔軟,變得冰冷堅硬。你們在蘆葦中穿行,在堅硬的沙地上穿行,在寒冷飢餓的歲月中穿行。因為河岸正籠罩在無邊無際的寒風中,你們穿行的聲音很快就在河岸上消失了。(《河岸》)
故土消失的河岸和冰河又在眼前重現,“這一切彷彿也就在昨天,時光成了縮寫。”冰河就在眼前,不動聲色而又飽含情感。你知道在厚厚的冰層下面,流淌着温暖的河水,那些魚蝦在水裏自由地游來游去,一個熱鬧的世界。
冰河沉默,但沉默也是一種語言,你在冰河的沉默中感覺時光的湧動。
(三)還是大魚
那條大魚在地鍋裏慢慢蜕變,揭開鍋蓋,滿鍋的香氣,滿鍋的金黃色。金黃色的魚塊,濃稠的湯汁,舌尖上的味道。
拍了幾張圖片發給學生,讓學生也感覺到濃濃的年味。
(四)蘭花
朋友給你送來兩盆蘭花,白色的圓圓的飽滿的花盆,蘭花深綠色的葉子和淡綠色的花朵,和白色的花盆渾然一體。
兩盆淡雅的友誼。
蘭花屬於大花蕙蘭,你把一盆蘭花擺放在客廳的花架上,一盆擺放在窗台上,客廳變得亮堂起來,生動起來。
那些描寫蘭花的詩句紛至沓來:
庭垂竹葉因思酒,室有蘭花不炷香。
園林桃李爭妍,我有蘭花數朵。
曾乞蘭花供,無書又過春。
太谷空無人,芝蘭花自香。
(五)撫摸
母親躺在病牀上,躺在她無法感知年味的時光裏。
大腦慢慢萎縮,九十高齡的母親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光澤,身體瘦弱,隔着棉被你也能感覺瘦骨嶙峋。
母親的頭髮很短,短短的頭髮黑白相間,白髮居多。你站在母親的牀前,用手放在母親的頭頂,輕輕地撫摸,軟軟的頭髮,卻硌疼了你的手心。
如果不是過年,你很難在母親的牀前呆上一段時間,你用愧疚的手去撫摸母親的頭髮,撫摸母親的面頰,撫摸母親的雙手,母親無聲的目光盯着你,盯着你的撫摸,像是歲月留給你的暖意。
(六)大年初一
好多年前的文字,大年初一吃過早飯,你沿着一條河流去看望母親。
在一個小縣城,一條河流從城中穿過,平緩的流淌中就有了別樣的風景。河兩岸是綠地和彎曲的水泥小路,還有高高的樹木和平坦的小廣場,崛起的樓羣在離河岸的不遠處,陌生了你對一個小縣城的記憶,你曾經生活過許多年的小縣城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
昨夜的酒杯彷彿還握在你的手裏,年夜飯一大家人聚在小酒館裏,窗外的夜色裏有小縣城的霓虹燈,沒有爆竹聲,沒有爆竹聲的除夕依然是除夕,一大家人聚在小酒館裏熱氣騰騰舉杯的場景,提醒你這是歲末的相聚。你在不久前寫的一篇文字中有“歲末的酒杯中有太多的百感交集”的句子,這樣的句子讓人感傷,這樣的句子適合年末的相聚。
但你手裏沒有酒杯,你正沿着小縣城的一條河流去看望母親,你知道母親正躺在那張小牀上,日益瘦小下去的身體提醒你時光在一點點流逝,就如你眼前的這條河流,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湧動。
河邊有一個小公園,這是小縣城唯一的一個小公園,你生活在小縣城的時候還沒有這個公園,那時候最熱鬧的去處是百貨大樓。
有了小公園後小公園成了最熱鬧的去處,大年初一也不例外,公園的門口停滿了車輛,你看見公園裏接踵擦肩的人羣和花花綠綠的商品,水中的遊船和飄在空中的氣球,年的味道很濃很濃。
你走在河岸邊,陽光很好,這是初春的陽光,有春天暖暖的熱度,綠化帶上的小草還沒有綠意,但河岸邊垂柳的枝條已經變得柔軟,幾場春風過後柔軟的枝條上就會抽出嫩嫩的新芽,讓你想起折柳枝吹柳笛遠逝的童年。河水黃中帶着綠意,細碎的波紋,讓你想起小魚們的嬉戲,讓你有了垂釣的慾望和衝動。
你沿着河邊一路走過去,沒有遇見一個人,大年初一讓一條河的岸邊變得無比安靜,你喜歡這樣的安靜,你甚至想在岸邊的一個石凳上坐下來想一想往昔的時光,你曾經熟悉的小縣城,你的許多學生和朋友,還有曾經的一些同事,他們還在小縣城生活,你越來越遠離他們的生活,你在他們生活的小縣城的一條河邊行走,他們都在各自忙碌着,讓你感覺咫尺天涯。
沿着河流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來到了那棟高樓前,那爬上樓梯走進了母親的房間,房間的長桌上擺滿了水果和盒裝的牛奶,看完母親的一羣人剛剛離去,房間裏還殘留着他們的味道。
你坐在母親牀頭的一張藤椅上,母親躺在牀上,卧牀多年的她腦萎縮嚴重,早已喪失了意識,但還留存着和兒女們交流的慾望。她喜歡用目光盯着你,母親的面孔變得很瘦小了,滿是皺紋和老年斑,但眼睛依然很亮,她盯着你的時候依然會讓你想起從前的時光,在那個小小的院落,她戴着圍裙在灶台旁邊忙碌,你跟在她的身後,看見她彎下腰來,掃那些紫白色的桐樹花瓣,她在你的夢中越來越低地彎下腰去,她不斷駝下去的腰身令你感傷。
你握着母親的手,她的手在一下一下用力,除了目光,這是母親和你交流的唯一方式。房間裏只有你們兩個人,除夕和大年初一早晨的喧鬧已經退去,在歲末的最後兩天,一大家人圍着母親,換上新衣服的母親躺在牀上,躺在你們相聚的熱鬧裏,躺在你們和母親合影的喜慶中,母親的目光撫摸着圍攏的你們,有了孩子般羞怯的神情。
只剩下你們兩個人的房間讓母親變得很安靜,抓着你的那隻手慢慢沒了力度,你感覺到了母親的疲憊,疲憊的母親漸漸入睡,入睡在大年初一上午的陽光裏,變得和嬰兒一樣安靜。
你把母親的手輕輕放在牀上,坐在母親的牀頭,靜靜打量入睡的母親,一年中很少有這樣的時光,你在另外一個城市討生活,沒有多少時間靜靜端坐在母親的牀頭,有一段時間你在生活的低谷中,好多少次都想逃到母親的牀頭,哪怕是靜靜的呆上一個上午,老人熟睡,你在老人的身邊讀書或者寫作,你沒有逃離,你固守,並慢慢走出生活的低谷,但卻失去了對母親無聲的陪伴和呵護,你知道對一位如嬰兒般熟睡的老人,這樣的陪伴和呵護是多麼的彌足珍貴。
你起身站在窗前,窗户下面的不遠處就是那條河流,你是沿着那條河流走過來的,在大年初一的陽光下,那條河流的流淌是如此的安靜而迷人。母親就躺在你身後的牀上,嬰兒一樣熟睡的表情,遠處的村莊傳來的爆竹聲,你知道這樣的聲音驚擾不住熟睡中的母親。
作者簡介:崔中華,供職于山東省菏澤市教育局。有文字散見報刊,有散文集《教過書的人》《如果大雪封門》《一抬頭滿天星輝》《天秋月又滿》出版。有作品入選《師心有痕》《師者行吟》《師意盎然》《師墨飄香》《師興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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