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報客户端 | 作者 宗春啓(北京市記協原常務副主席)
1994年秋天,我陪同《河內日報》的越南同行遊慕田峪長城回來,汽車一駛過建國門,我趕忙指着燈光璀璨的報社大樓對他們説:“看,這就是北京日報!”那種自豪之情中,不無炫耀的成分。一年之前,我們北京日報社代表團一行四人應邀訪問了河內日報社,見識過他們的辦公條件,那根本無法跟北京日報社比。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北京日報社大樓
北京日報社的風水寶地
北京日報社曾三遷社址。餘生也晚,沒趕上《北京日報》創刊,見到東單二條的第二個舊址時,那裏已經是報社的託兒所了。如今那個大院連帶整個東單二條都沒有了,建起了東方廣場。
1956年,北京日報社從東單二條遷到了現在的這個位置,主樓大門衝南,開在麻線衚衕。因為當初的規劃,是要將麻線衚衕拓寬為主路的。那時東長安街的東端就到東單,再往東沒有路,要去建國門豁口,須繞行觀音寺、裱褙、蘇州等衚衕。到了1958年,拆除了東西觀音寺衚衕南側、筆管衚衕,這才使東長安街得以向東延伸。因為麻線衚衕不再拓寬,北京日報社便把開在西裱褙衚衕的大門當做正門了。
初創時的北京日報社
對於北京日報社的地理位置以及周邊環境,我是日後才逐漸瞭解的。這是一塊飽含文化底藴、充滿生機和活力的風水寶地。報社所在的西裱褙衚衕和北邊的洋溢衚衕,正坐落在元大都南城牆的遺址上。明朝永樂十七年(1419),朱棣改擴建北京城,把南城牆向南推到了現在的前三門一線,廢棄的土城牆坍塌成一條高崗。所以當年進報社大門之後,便是一個下坡。從《京師坊巷志稿》記載上看,麻線衚衕、裱褙衚衕一帶曾有不少寺觀,如三元庵、延壽庵、土地廟、火神廟等;裱褙衚衕北還有個總督倉場署,不過後來都變成民居大雜院,再後來就消失了。
景泰年間兵部尚書于謙的宅第就在西裱褙衚衕,堂堂大司馬,所居住的卻是一座簡陋的小院,史書上説其“僅蔽風雨而已”。我們曾經進去看過,居民還以為我們是房管部門的,一個勁問什麼時候拆遷。如今那院子終於拆了,建起了新的于謙祠,“包漿”和老的味道全都沒有了。于謙故居以東曾有幾個氣宇軒昂的門樓,黑漆大門,石鼓門墩,磚雕精美,不知曾是哪些個大官的府第。
報社東邊有一個帶花園的大院子,亭台假山,水池遊廊,紅漆大門開在麻線衚衕。洋溢衚衕西口,曾有棟中西合璧的青磚小樓,樓頂上有座像是瞭望用的塔樓,造型如北京的鐘樓而更小巧,其實跟燕京大學的博雅塔一樣,是個水塔。北平解放前夕,中共北平地下黨曾利用這個制高點,秘密監視東單機場飛機的起降。那時,解放軍已經包圍了北平,東單飛機場成為了國民黨軍政要人逃離北平的唯一通道。1998年,這座小樓連同西裱褙衚衕和洋溢衚衕,一起拆掉了。
上世紀80年代,報社的院子裏還有些古建築。大門東側坐北朝南,是一座三楹起脊的髙屋,像是大宅門裏的正房。大樓腳下的地面上,曾放置着一塊近一米見方的漢白玉,側立面夾角處雕刻着一個怒目圓睜、弓腰負重的武士,細膩而生動,那風格應該是明代的。
80年代末,報社的四層老樓上先是加蓋了四層,變成了八層。後來,拆掉了洋溢衚衕、西裱褙衚衕,拓寬了建國門內大街,進入21世紀後,北京日報社臨街蓋起了新聞大廈。再後來,新聞大廈南邊又建起一座新辦公大樓,報社變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現代了。
報社新的採編大樓
第一次進北京日報社
我第一次進北京日報社是在1980年6月。當時我上大一,想在報紙上發表點東西。班裏有個姓蘇的女生,上學前曾在《北京日報》文藝部工作。一個沒課的下午,她帶我們三個同學來到了北京日報社。大門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李濱聲,蘇小姐親熱地和他打招呼,並把他介紹給了我們:“這位就是漫畫家李濱聲。”那時的李濱聲精神煥發,滿面紅光,微笑着跟我們一一握手,給我的印象是:這位大畫家真平易!
今年98歲的李濱聲(左)和本文作者宗春啓(右)回憶起報社的往昔
李濱聲自畫像
李濱聲 繪
進了編輯部大樓,蘇小姐把我們領到了《北京晚報》副刊部,介紹我們認識了李鳳祥、孫雁行兩位編輯。副刊部辦公室裏連個多餘的座位也沒有,兩位編輯把我們讓進了四樓一間擺滿牀鋪的單身宿舍,坐下來和我們簡短交談之後,收下了我們的稿子。一個星期之後,我的第一篇“豆腐塊”《最北部的古長城》刊登在了《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上。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的許多中學同學都見到了。
告別兩位編輯下樓的時候,三樓到二樓、二樓到一樓轉折處的壁報把我吸引住了。我跟同來的同學説:“你們先走吧,我要看一會兒。”兩處壁報一處是評報欄,一處是剪報欄。評報欄裏貼着一些被圈點了的報紙。有篇文章裏有個“藠”(念jiào)字,被藍色水筆勾了出來,評道:“這個字應該註上音。”署名是“一讀者”。後來我才知道,這位“一讀者”原來是總編輯王立行。剪報欄上張貼的,許多是剪自港澳台報刊的文章。我也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光線已漸漸昏暗下來。這時,“嗒”地一聲,燈亮了。回頭一看,一位瘦小的工友模樣的人衝我一笑。是他為我扭亮了電燈。後來我認識了他,姓張。
初次進北京日報社,感覺真好。
年輕時的本文作者
實習新鮮見聞多
1981年暑假之後,我到《北京日報》夜班總編室實習,跟朱本慧老師學習改稿子、做標題、設計版樣。
設計版樣需要計算一篇稿子多少字、排多少行、放什麼位置、需佔多大面積。算得不準確,難免要聽排版師傅的數落。當時整個總編室只有一版有一個計算器,由專人保管。一版有位王編輯,計算用算盤,設計版樣時蹲在椅子上,“噼裏啪啦”,一下五去四、六上一去五進一,很有特色。老編輯許炳炎呢,記憶力超強,三欄題用一號字,能放多少字?不用算,張口就能告訴你,真讓人佩服。
實習期間趕上一件大事:第3屆世界盃女子排球賽決賽,中國女排戰勝日本隊首次奪得世界冠軍。原來擺在一樓大廳的全報社唯一的一台黑白電視機,被搬到了三樓的總編室,總編輯、值班副總編、總編室主任還有全體夜班編輯,都圍在電視機前,一起為女排的勝利歡呼。攝影部主任王振民用三腳架把相機支在電視屏幕前,抓拍了五星紅旗在賽場上徐徐升起的瞬間。
上夜班 晝寢難
1983年春節過後,我們一批大學生正式跨進了《北京日報》。我被分配到總編室上夜班。
夜班編輯之辛苦是不用説的。但只要是辦日報,報社就必須要有許多人上夜班。説心裏話,我也不願意上夜班,但看到那麼老編輯任勞任怨地在夜班工作了許多年,我就什麼話也説不出來了。
上夜班,最苦的是夏天,辦公室裏沒有空調,暑熱如蒸。電扇一開,吹得桌上的稿子亂飛,不得不用東西壓住。不開電扇又不行,熱不必説,還有人要靠吸煙提神呢,那煙霧瀰漫起來,更叫人受不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總編室是全報社最早一批裝上窗式空調的,那已經是上世紀90年代了。
比我們當編輯更辛苦的,是排字房的工人師傅。排字房北端是鑄字車間,排版用過的鉛字在這裏用電爐熔化後翻鑄成新鉛字。鉛的熔點是327攝氏度,四五台鑄字機一起工作,就是四五台三四百度高温的熱源。什麼叫汗流浹背?看看夏天夜裏排字房裏的工人師傅就知道了。
因為下了夜班沒有公交車回家,人們只能在四樓的一個大房間裏睡覺。屋小人多,牀鋪挨着牀鋪。那個打算盤的王編輯倒頭便睡,鼾聲如雷。有人氣得朝他頭上扔紙團:“嘿!別打呼嚕啦!”
我家住得遠,白天只能在報社四樓睡覺。樓下是麻線衚衕小學,學生們在衚衕裏上體育課。“快跑啊!”“加油啊!”吶喊聲直衝耳鼓。一個大家子弟騎着摩托車、抱着孩子在衚衕裏兜風,“嘭嘭嘭嘭”的發動機聲震人心魄。小販的叫賣聲也來湊熱鬧:“打豆汁來,麻豆腐!”還有一個叫賣:“花生米!”這三字平仄與我的名字一致,剛一閤眼,就聽見有人像在叫我的名字。麻線衚衕還住過一位精神病患者,估計是個回城的插隊知青。有一天他興致大發,一個人唱起了《沙家浜》,從“朝霞映在陽澄湖上”,一直唱到“此一去搗敵巢擒賊擒王”,所有人物的道白一句不落。周圍環境如此嘈雜,叫人怎能睡得着?我寫了一篇《晝寢》小文,發在了晚報五色土副刊上,總編室主任看了衝我直樂。
説起報社當時的環境來,還有件趣事。一天夜裏,二版編輯朱本慧大姐下完版樣從排字房回來,空無一人的屋子裏,桌子上站着一個身材瘦長的小動物,正瞪着小眼睛東張西望。朱大姐趕忙關上門跑到一版去叫人:“小王小馬,你們到二版屋裏去看看,好像有個黃鼠狼!”兩個年輕的編輯跑過來,黃鼠狼已經不見了蹤影。兩人搬桌子、倒椅子,折騰半天,總算把這個不速之客捉住了……
舊貌換新 初心不改
上世紀80年代,報社的物質條件雖然簡陋,但全報社人和人的關係卻親密融合。那時全報社只有地下一層一個公共浴室,無論社長、總編輯還是普通記者,一起洗澡,赤誠相見。下級找上級請示彙報,推門就進,有話就説,無需繁文縟節。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北京日報社引進先進技術,開始使用激光排版方式。 攝影:翟偉
80年代,是《北京日報》蓄勢待發的年代。隨着改革開放的進程,隨着北京城日新月異的發展,北京日報社也發生着脱胎換骨的變化。進入90年代,排字車間告別了鉛與火,用上了激光照排。工人冒着高温揀字排版,已成為歷史。印廠搬到了通州次渠,並且淘汰了鉛板輪轉機,換成了進口的膠印機,印出的報紙圖案清晰、色彩逼真。記者編輯人人配備了電腦,辦公搬進了大平台,安裝了冬暖夏涼的中央空調……
七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北京日報社舊貌換新顏。不變的,是《北京日報》人一以貫之的用新聞服務社會、服務人民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