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轉角遇見綠色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城市綠化持續穩步推進。悠長的河道旁,盪漾的湖水邊,街角的花園裏,綠意盎然,花樹簇擁,行走在城市,如同漫步在園中。今天,本版擷取幾幀都市裏的綠色畫面,願我們的城市越來越美好。
——編 者
城在園中
許 鋒
在廣州生活的人,會常去看湖、遊園。湖與園隨處可見,乃至偌大的城市,彷彿一座園林。
荔香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有時清晨去,有時黃昏去。廣州夏天燠熱,但月明之後的一小段時光,西風散雨,清清朗朗,舒爽至極。
清晨時,湖畔格外寂靜,無一點雜音。鳥叫,蟬鳴,都是自然之音。在豐草與佳木中游弋的窸窸窣窣的風聲,也是自然之音。在城市生活一久,你會發現,若是自然之音,即便如牛蛙扯開喉嚨喊,也不覺得是什麼噪聲,也能夜夜看書,夜夜寫作,夜夜酣然入睡。
湖畔有座亭子,不大,可容三五人。於亭子間看湖,見得石子、水草、魚。尺半長的魚不多,幾寸長的魚不少,都調皮得很,不停地浮出水面吐着氣泡,碧水微瀾,漣漪一圈圈擴展,平整,再擴展。還有小龜,靜靜地遊,慢慢地遊。
漸漸,湖畔四周,有了人。大家整日生活在園中或附近,認識或臉生,不打緊,輕道一聲“早”,點個頭,招個手。沒有人不喜歡湖畔清風、葱蘢草木。鳥語,耳得之而為聲;花香,目遇之而成色。
匆匆忙忙的一天,是沾着露珠開始的。
其實,這湖,不是天然湖。據建設者言,若干年前搞基建,挖土挖出一大片窪地,便因地制宜建了這湖,修了這亭,鋪了這道,種了這樹。久之,近看楊柳依依,榕蔭拂水,遠看煙雨汀洲,落霞孤鶩——外為園,內為湖,園湖相連相宜,人文至焉。
鳳凰湖,原本也不是湖。沒有湖,是一片荒地。
後來,這裏建起了中新廣州知識城。
知識城一路“拓荒”,動靜很大。大約每年,不定什麼季節,我會去一次,看到它不斷變化的面貌,滿心歡喜。
那次去時,突然看到湖,着實吃驚。那麼大,佔地面積四百七十餘畝,其中水面面積近二百四十畝。
湖在城中,城以湖生。
湖畔,各色的花兒爭奇鬥豔,散發着濃郁的芬芳。草坪齊整,平柔如毯。樹木蒼翠茂盛,濃廕庇日。有十里長廊,徜徉之時,若陽光不是格外猛烈,我喜歡站在長廊的某個拐角處。哪怕站一小會兒,看看水,望望天,發發呆,歲月靜好。
湖的四周,各式各樣的樓羣已然矗立,疏密有致。附近工作的人、生活的人、學習的人,閒暇時,望望這清澈的湖,這純粹的綠,這粼粼的波光,心便靜了,歲月便緩了,雲、風、陽光、自然,便更親了。湖波之中,樹色、花影、朝暉或夕陰,與幢幢人影相映,真是美好生活的寫意。
有的園,沒有湖,只有園。説的是廣州文化公園。公園居於鬧市,滿目熙熙攘攘,時時有新的氣象。
不是一般的“鬧市”,是著名的“廣州十三行”所在地。十三行博物館在園內,十三行路在園外。我去看了一下,整條街都在批發服裝,車來車往,人聲鼎沸。
但一進園,喧囂即刻遁去,映入眼簾的是打拳的、舞劍的、揮扇的、唱曲的、聊天的、散步的、看書的。各得其樂,優哉遊哉。
阿姨們在排旗袍走秀傘舞“又見江南雨”。音樂響起,彩傘遊移,優雅端莊。她們還會“千手觀音”,“千手”於樹影婆娑中舞動,幻化出百態千姿。
這樣的公園,便是鬧市中的綠洲,傳播文化的窗口,花會、燈會、菊會、講古、棋藝、粵劇場……每年接待遊客達一千多萬人次。
我想,自己若在附近工作,必日日從正門進園,從西門或北門出園,於往返中體會繁華與寧靜、喧囂與沉澱的區別。這正是廣州的與眾不同——東風草綠,喬木蒼苔,人在鬧市,春在心中。
於廣州生活愈久,愈喜愛它的湖、它的園,以及湖中的綠、綠中的景、景中的人,還有那和諧的氣息中氤氲的歷史與文化。
街角花園
李燕燕
山城的綠,帶着西南的顯著特徵,一年四季不會凋敝,不論烈日炎炎還是寒風瑟瑟。綠代表着生機和希望,我常常找尋與山城之綠有關的驚喜。
真正的驚喜,是不聲不響藏起來,於不經意間突然綻放眼前的。山城,太容易隱藏驚喜——若汽車駛過某架立交橋,往下粗粗一瞧,只是幾條交錯的馬路。如若從指向複雜的立交橋某側駛下,則可能進入一大片被山坡隱藏的陌生街區。那裏各色店鋪林立,間隔不到十米就夾着一個火鍋店。還沒到晚飯時間,幾個扎紅圍裙的大姐在店門口用大剪刀剪幹辣椒段。老街舊巷滿滿煙火氣,隨處可見“聞水聲而長”的黃葛樹。
山城之綠,以高低起伏為初始,漸次滲透到大街小巷,乃至山城人的日常。
十年前,我途經城北正在建設的大型火車站,兩旁所見俱是荒地山坡。這是曾經的城中村,有人於高高的巴茅草叢中開墾,種出小片的蔬菜和玉米。這些年,我奔波於旅途中,城北那座吞吐量巨大的火車站也已建成。從我家到火車站要經過兩座新建的立交橋,每座立交橋有三四個出口,每個出口都通往一個市民美好生活的嶄新天地。那些荒地山坡,已經被一眾綠化帶和公園取代。
朋友邀我去看看“熊婆婆的花園”,這是城北火車站附近的一座文創公園,據説從某立交橋的一個出口拐出去便可到達。
熊婆婆的花園,聞其名便讓人想起在自家小小院落裏擺弄花草的鄰家老阿婆。連綿數日的小雨停歇,一壺茉莉花茶擱在舊木桌上,吊蘭剛剛吐出新芽,茶香怡心,初綠怡情。
在這座別緻的花園裏,處處可見潤濕的綠。綠色是主題,樹木是主角,季節在其間點綴繽紛色彩。春有碧桃、君子蘭,夏有芍藥、大麗花,秋有菊花、三角梅,冬有蠟梅、紅梅。
看吧,緋紅的三角梅還未繁盛,只在一大片濃綠中蓄勢待發,那邊藍紫色的大喇叭花已經爬滿高高的竹籬笆。有文友在朋友圈看見這些爬滿花架的牽牛花,給我留言:“麻煩深秋時節向主人討要一點種子,謝謝!”據説,牽牛花的種子撒在來年初春季節的濕土上,很快就會生根發芽,半年光景,便能熱鬧綻放。
往前走幾步,便見一方小小水池。池子裏躺着半開半合的粉紅睡蓮,四周修飾着一叢叢濃綠修長的鳶尾,茂盛的銅錢草在其間探頭探腦。“快看,那是翠鳥吧!”朋友驚喜一呼。只一瞬,那隻色彩斑斕的鳥兒便“噗嗤”從一片蓮葉上飛離。蓮葉的動靜,喚醒了池子裏沉浸在美夢中的魚兒,一條紅白相間的碩大錦鯉撲騰一下翻身露臉。
這邊好不容易移開眼,那邊又被另一片景緻牽絆住。瞧,前面的花圃,難得一見的淺紫色的魯冰花成簇挺立,花叢中有輛鏽跡斑斑的人力三輪車。這樣的創意造景,讓人於當下的美好,復又憶起過去的歲月。人力三輪車曾與“山城棒棒軍”一起,展現了山城的堅韌精神。一代代山城人在看起來並不優越的地勢上,打造了一座充滿活力的魅力大都市。
朋友感嘆説,在新時代的城市建設中,荒野的變身,原有一百種可能,變成綠植花園,在山城則特別必要。大江大山匯合處,綠水青山本是人們的期待。山城人生活節奏又總是太快,閒適温馨的花園能讓人不知不覺放慢腳步,感知生活的本真和樂趣。
朋友帶我走進一個小店,一大盆低垂的粉綠朧月擱在店門口,店裏擺放着各種新奇的多肉植物。門雖大開迎客來,主人家卻不知所蹤。“她一定又出門淘稀罕去了。”朋友説。朋友挑了一小盆桃蛋,然後掃碼付款。我望了望四周,並未見任何監控。“不怕,大家都熟着呢。這九五後老闆也是因為喜歡綠植才開的店。”朋友笑道。
原來,在這街角的花園,愛好可以讓有着不同生活的人結緣!
綠的運道
黃詠梅
河道如同城市裏的毛細血管,將氧氣和營養輸送至尋常百姓間,這些營養更多在於供人精神上的汲取。
一道河,兩邊岸。城市裏的河岸,讓人們從喧囂的馬路上退避下來,從行色匆匆的人潮中疏離出去。走在河岸的步道上,人們會自覺地慢下來,與河水的流淌節奏幾乎保持一致,一邊欣賞腳下斑斕的雜花,一邊看河水無聲地為水草梳頭。岸邊蓊鬱的密樹是天然的降噪耳機,將近在咫尺的都市鬧聲隔得依稀可聞。這樣走在城市裏,心裏會湧起浮生裏偷片刻閒的幸福感。
在杭州,長長短短的河道計有三千多條,那就意味着有六千餘條花樹簇擁的河岸在街頭巷陌伸展。這數字算得上是奢侈了。都説江南人擅長精打細算過日子,人們從空間裏摳出綠地,從實用中摳出“無用”,漸漸拉近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連接。
我定居杭州的第一年,住在拱墅區。從小區的一個側門出去,就是著名的京杭大運河。河面不算很闊,水也不急,兩岸綠樹環繞,像給運河圍上一條長長的綠色絲巾。這條緊緊挨着運河的綠步道,杭州人稱它為“運道”。“運道”橫跨杭州主城區,從石祥路到三堡船閘,綿延三十一公里,全程步行,無阻無斷。楊柳飄飄灑灑垂落水面,香樟樹常年散發淡淡幽香,桃樹、櫻樹、玉蘭樹,次第開花,而在低處的綠化帶裏,繡球、茶花、月季、三色堇……花團錦簇,香風夾岸。
一點不誇張地説,這條“運道”為我的遷居生活帶來了心靈上的安撫。初來乍到,人難免會有些惶惑,好在有這條“運道”陪伴。那段時間,無論晴雨,我都要沿着“運道”走一陣。有時往南,經過青園橋,走到武林門碼頭,看絡繹遊客從碼頭登船。更多的時候,我會往北慢慢走,穿過潮王橋、文暉橋,踩着青石板路,一直走到拱宸橋。走着走着,就好像走入了這裏的日常生活,融入這個新居地。站在某片樹蔭下,讀讀石碑上鐫刻着的字,或者掃一掃某個橋墩上的二維碼,我很快獲得了與腳下相關的歷史掌故。而沿岸的運河歷史博物館以及刀剪劍、扇、傘等主題博物館,點點滴滴為我串連起杭州城的過去與現在。
我最喜歡坐在沿河的那些亭台裏,聽附近的居民拉二胡、唱越劇。有時,我還會作為一名象棋的圍觀客,忍不住加入正在對弈的“關鍵局面”,或者在健身器械區,跟大姐們交流一下養生經驗……跟我一樣,人們喜歡這條抬腿就能到達的“運道”,迎着朝陽慢跑健身,在黃昏中散步消食。或憑欄遠眺運河水,或獨自坐在長椅上發呆。綠道足夠長,空間也足夠大,人總能找到一處清淨的地方,平靜梳理各自的心緒。
要是上班不趕時間,我會放棄可直達單位的大馬路,選擇走隱於城區裏的彎彎曲曲的河岸。水面籠罩一層薄薄的霧氣,倒映着岸上的花樹。鳥雀們並不忌憚行人,嘰嘰喳喳在開早會。松鼠拖着粗壯的尾巴,從這個枝頭躍到那個枝頭,它不懼人,我停下腳步與它對視,看它小眼睛滴溜滴溜轉動着。等我走開很遠,再回頭看,它還伏在那棵樹梢上看我。這種相遇,是我上班途中的一大樂趣。我有一個朋友,每天清早先從家附近的拱宸橋碼頭搭乘最早班的水上公交,三塊錢,到武林門碼頭下船,再一頭鑽進地鐵到達單位。避開早高峯擁堵的車流,他稱那一程半個小時的水路,是每天上班前的“希望之路”。可以想見,他坐在船頭,迎風劈水,綠道相送,朝着前方林立的廣廈乘風破浪而去,一日之計,意氣風發。
這些年,逢着除舊迎新的大年初一,杭州人自覺形成一種新風,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走走這條綠色的“運道”。不妨説,城市裏的綠道不再只是一種景觀,而成為一種生活日常。説到底,人對於融入或迴歸自然的期待,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人類從自然中獲取各種能量,不僅是物質的,更是精神的。人們日益篤信綠水青山通往金山銀山之路,就是這樣的一條條綠色運道。這運道通往和諧與豐裕,通往未來的一切。
幸福樹下
董雪丹
家裏有兩棵高大的幸福樹,長在落地窗前。枝上不斷冒出新芽,變成嫩綠的、細碎的小葉,再慢慢變成油光發亮的翠綠葉片。我特別喜歡坐在樹下,靜靜地喝着茶,靜靜地看幸福樹新生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偶爾會有一兩隻小鳥在窗台邊沿悠閒漫步,牽扯着我的目光移向窗外。在這個被桂花染香的季節裏,透過四樓的窗子看出去,小區裏是高高低低、深深淺淺的綠,仔細看,可以分辨出有女貞、石楠、廣玉蘭、南天竹、夾竹桃……我很偏愛樓下那架紫藤,藤蔓自由伸展,那種新生的柔軟,那種隨心的從容,讓我怦然心動。想到春天來臨時紫氣繚繞的紫藤,就想到春天裏一樹又一樹的花開。
再向遠處看,在樓羣的間隙,可以隱約看到周口著名的河——沙潁河。我愛去沙潁河畔,每個季節都有綠樹、花開。坐在幸福樹下遙望,會遙想此時此刻的岸邊,哪兒有成排成行的紫薇花開滿樹,哪兒有聚集成片的欒樹花正燦、果正豔,哪兒有大片的向日葵依然絢爛,哪兒有石蒜競相綻放……
我對花草樹木的喜愛,好像是與生俱來的。這幾年,我的朋友圈裏幾乎就是花草樹木的世界。累了,就在花園裏走走,與一朵相識或不相識的花兒、與一棵沉默或張揚的草兒説説話。有朋友看我發的花草,以為我有閒可以各處出行。其實,那些花草大多是在家和單位之間的兩點一線看到的。
這幾年,周口街頭的小公園多了起來,路旁花草樹木的品種和數量也都多了起來,每一個季節都會冒出不同的花草,展現出不同的形態。上下班路上,只要腳步放緩,就會看到一個草木世界。和花草在一起時,感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心也是安靜的。可以靜靜地傾聽花的綻放、草的低語、葉的吟唱,靜靜地感受來自四季變換的美和身邊無處不在的生長……
因為喜歡花草,和朋友們也多了一個話題。有一回一個朋友給我發來幾張海南的醉蝶花的圖片,問見過沒有。我回:“院門口馬路邊的花壇裏就有一小片,大概兩年前種的。”還有一次,一個在外旅遊的朋友把錦帶花圖片發給我,我回復:“咱們的濱河公園和鐵路公園裏也有,大片大片的。”這幾年,我很少走出周口,但我看到、拍下的花花草草,真是不少。不出周口就可以遇到許多原來不曾見過的花木,像醉蝶花、山桃草之類以前不常見的花草,如今在街頭也很常見了。
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和愛人在小區裏散步,行走在無處不在的桂花香裏,感覺衣襟和心情都沾滿香氣。我説:“雖然這個季節花不多,可桂花香讓秋天變得有靈魂了。”愛人説:“雖然現在花不多,但是果多呀!你看,有棗、桃、柿子、山楂、石榴……啥都有。”我感嘆:“是啊,院子裏有這麼多花草樹木,後面還有植物園,我真是越來越喜歡這裏了!外面大花園,裏面小花園,不管它本來叫什麼名字,在我心裏,這兒就是‘花園裏’!”
繼續漫步在“花園裏”,走到單元樓下,抬頭看樓上的家,可以看到幸福樹影影綽綽的輪廓。我開始了自己的暢想:“等到春天,坐在幸福樹下,喝着茶,看着樓下花架上爬滿紫藤花,肯定特別美。”愛人也湊趣:“還會有幾隻小鳥,在花間飛來飛去!”
版式設計:沈亦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