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大洲島,燕歸來

由 完顏翠琴 發佈於 休閒

據海南日報報道(李夢瑤、謝凱、於偉慧)眼前,湛藍的海水清澈透亮,浪花翻湧着撲向沙灘;身後,青翠的山嶺鬱鬱葱葱,數不清的海南蘇鐵、海南小花龍血樹和海南大風子正肆意生長……

護島員劉名琳行走在海邊。偶爾,幾隻黑色的金絲燕從鉛灰色的石壁中掠出,發出似織針在梳子上橫拉而過的“嗒嗒”聲。他總會循聲望去,享受島上這難得的“喧囂”時刻。這裏兩嶺三峯枕海壁立,一條長800米、寬40米的弓形銀色沙洲橫貫其間,這裏是位於萬寧市東南部的大洲島,一座海南島沿海離岸最大的島嶼。

自1990年國務院正式批准設立大洲島國家級海洋生態自然保護區,以及海南着力推進國家生態文明試驗區建設以來,越來越多的漁民選擇退場,大洲島上早已成了動植物的樂園。

如今,劉名琳繞着大洲島一圈又一圈地巡邏時,偶爾會往6海里外的岸邊眺望,那裏是繁忙喧鬧的烏場漁港,換了個地方,漁民們熱騰騰的生活依舊如常。

劉名琳覺得,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滿目葱鬱鳥紛飛

一度失衡的大洲島生態逐漸復甦中

9月下旬的一個清晨,萬寧市烏場漁港人聲鼎沸。西北角的碼頭邊,一艘白色的巡邏艇穿行在眾多漁船中,與岸上戴着竹編斗笠的漁娘、一筐筐新鮮的魚貨漸行漸遠,向着南面的海上駛去。海面愈加開闊,忽地,視線左側冒出一座鬱鬱葱葱的連綿山嶺。“好漂亮的龍血樹。”乘船前往大洲島考察的李榕濤讚歎不已。

鬱葱山嶺是大洲島的一角,身為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用植物研究所海南分所興隆南藥園園長,李榕濤對這裏並不陌生。2018年至2019年,他曾參與大洲島生物多樣性調查,發現大洲島共有維管束植物488種,瀕危植物11種,除海南蘇鐵、水芫花、海南龍血樹等珍稀植物外,還生長着血葉蘭、墨蘭等8種蘭科植物。

李榕濤眼中的大洲島,簡直是植物的天堂。

又何止是植物的天堂。幾天前,常年專注生態保護領域的學者、海口畓榃濕地研究所所長盧剛到大洲島開展課題調研時,被一隻通體黑色又具藍色光澤的噪鵑吸引了眼球,這是一種此前在大洲島上從未被發現過的鳥類。

大洲島上的“新住客”不止噪鵑。今年4月以來,夜鷺、白額燕鷗等40種鳥首次在大洲島上被發現,超過該區域過去統計鳥類種類的40%。“這得益於我們監測力量的加強,也説明大洲島的生態環境正趨於好轉。”盧剛表示。

目前,大洲島共有鳥類81種,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當屬一羣瀕危小精靈——爪哇金絲燕。

海南島是爪哇金絲燕在全球地理分佈區的最北緣,也是我國唯一確定有金絲燕穩定分佈的地區。第一次見到這種身形嬌小的雨燕科鳥類時,海南國家公園研究院科研管理部主任劉國琪的心瞬間被俘獲。2015年,他率領團隊開展“大洲島金絲燕種羣生存環境調查評估”項目,成為國內第一位深入研究大洲島爪哇金絲燕的專業研究者。

“如今的大洲島少有人為干擾,生態資源得到很好的保護,這為金絲燕提供了絕佳的棲息與繁殖空間。”劉國琪説,目前大洲島上棲息着約30只金絲燕,種羣數量趨於穩定。

然而曾經,大洲島上的金絲燕數量絕不止這些。據生活在大洲島附近的漁民反映,大洲島歷史上曾有多個洞穴棲息着金絲燕,高峯時金絲燕巢穴達200多個,到20世紀80年代初降至60到70個巢,在此後不到10年內,燕巢數量又驟降至不足10個,大洲島金絲燕種羣瀕臨滅絕。

這是為什麼呢?追溯到明代萬曆年間,《瓊州府志》中便有關於大洲島生產燕窩的記載。而據萬寧市東澳鎮新潭村村民在大洲島上所立碑文介紹,新中國成立後,當時的人民公社曾將燕窩的採摘權以抽籤的方式輪流安排給全村9個生產隊。由此可見,大洲島的燕窩採摘歷史已至少持續數百年。

“金絲燕產卵和育雛都在窩內進行,如果在金絲燕繁殖期採摘燕窩,會嚴重妨礙金絲燕繁殖,同時也會對它們造成驚擾。”劉國琪坦言。

人類活動對大洲島生態系統的擾動,不僅體現在金絲燕數量的變化上。20世紀80年代初,新潭村村民劉亞林開始為大洲島日漸枯竭的漁業資源發愁。“人越來越多,海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漁網,部分外地漁船甚至用電拖網地毯式‘包抄’捕魚。”劉亞林回憶道,新潭人祖祖輩輩靠出海捕撈為生,為求方便,會在大洲島上就地伐木,搭建簡易油布棚臨時居所。到捕撈旺季時,陸域面積不過4.2平方公里的大洲島往往會一下子湧進成百上千人。

多年來,人類採摘燕窩、過度捕撈與居住活動,打破了大洲島上原本趨於平衡的海島海洋生態系統,燕羣遠去,山嶺日漸“禿頭”、海底逐年荒蕪……在設立自然保護區之前,大洲島生態環境一度惡化。

棚屋拆、人退場

兩代人30年接力守護海島原生態

金絲燕種羣的急速瀕危,某種程度上催化了大洲島生態保護工作的進程。

1983年,萬寧縣(今萬寧市)在大洲島建立縣級自然保護區。1990年,大洲島又被確立為國家級海洋生態自然保護區,主要保護對象是海島生態、金絲燕及其生存環境、島嶼周圍海域的海洋生態系統。在接下來整整30年的摸索與實踐中,守島力量加強、人類活動退場,大洲島保護者不斷闖關探路,生態保護與修復成效初顯。

盧剛還記得5年前到大洲島開展課題調查時見到的場景:“兩嶺之間的沙洲上搭滿了漁民的簡易油布棚,四周遍地是垃圾,根本無從下腳。”這話讓東澳鎮新羣村村民劉民躍面露羞愧。盧剛當時看到的油布棚,有一處正屬於他們家。

2015年,海南省有關部門聯合萬寧市政府對大洲島展開聯合整治,嚴禁人們在大洲島4.2平方公里陸地及周邊65.8平方公里海域內進行各類生產活動,並將包括劉民躍家在內的上百間各類避風棚全部拆除。

儘管不捨,劉民躍還是選擇離開:“政府説讓我們退出是為了保護島上的金絲燕,但有時候也會好奇,人類退出後,這些燕子真的生活得更好了嗎?”

要回答這一問題,恐怕很少有人比劉亞林更有資格。

大洲島國家級海洋生態自然保護區建立之初,38歲的劉亞林便將捕撈工具收起來,又把自家漁船改成護島巡邏船,和吳英弘、劉名波、劉進榮一起,正式成為第一代駐島護島員。

護島的日子比想象中難熬,不僅缺電少水,食物全靠從陸地運過來,更難的是與擅自闖島者的鬥智鬥勇。

“漁民‘祖宗海’思想嚴重,認為這就是他們的地盤,再加上我是本地人,不少村裏人都罵我是‘叛徒’。”劉亞林太瞭解其他漁民的心思,可哪怕頂着“叛徒”的惡名,他還是執拗地將每一艘靠近大洲島的漁船勸離,甚至冒着生命危險攀爬峭壁,連夜追蹤勸退“入侵者”。

這一項工作註定道阻且長,隨着第一代護島員或相繼退休,或因病去世,護島力量眼看着單薄起來。“護島員二代”們紛紛接過父輩手中的接力棒,保護區又陸續招聘新的護島員,組成7人隊伍,分為兩班繼續巡島值勤。

“除了護島員,還有邊防、海監等部門執法人員在周邊進行聯合執法,這幾年我們的護島聯動機制越來越完善。”大洲島國家級海洋生態自然保護區管委會負責人崔敏告訴記者,經過多年的科普教育,漁民們都知道大洲島是保護區,開始在有關部門的幫扶下嘗試轉場轉業。

而另一邊,退休後的劉亞林偶爾還會回到大洲島,和兒子劉名琳一起守島。沿着當年的巡島路線一遍又一遍走過時,父子倆常能看到金絲燕在小島上空無憂無慮飛翔的身姿,彷彿是在向人們昭告,這裏是它們安心生活的家園。

人類的更多努力

建立全方位海島生態保護長效機制

2008年,大洲島保護區開展生物資源本底調查,調查人員僅在島上南羅燕洞一處發現殘存的30餘隻金絲燕。隨後保護區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使得這個處於極危狀態的種羣沒有進一步衰退。十多年後的今天,大洲島金絲燕的數量整體上保持了穩定。

“大洲島金絲燕種羣的數量已經少於保護生物學中的最小可存活種羣數,隨時有局部滅絕的可能。”劉國琪説。由此引發出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如果要恢復金絲燕種羣數量,我們究竟能做些什麼?

“首先,我們得了解它。”劉國琪坦言,自1982年中科院專家鑑定大洲島金絲燕為爪哇金絲燕戈氏亞種後,有關這一物種的研究始終停滯不前,“沒有深入的研究瞭解,怎麼開展針對性的保護?”

2015年至今,大洲島保護區聯合劉國琪等專家團隊陸續啓動多個科研項目,對金絲燕種羣數量、生態習性和行為規律等開展系統性調查,獲得大量有關大洲島金絲燕的一手資料。

譬如,科研專家們通過遠程視頻監控金絲燕棲息洞穴,發現它們的活動範圍不限於大洲島,偶爾還會到對岸的陸地捕食。這一結果引起劉國琪的警覺:在強化大洲島生態系統保護之餘,陸地上的風險因素同樣值得關注。

對於大洲島金絲燕的研究和保護工作還在繼續。劉國琪認為,該物種可能難以靠自身的繁殖能力復壯,有必要在常規保護之外,實施種源重引入、人工繁育、野外種羣重建等種羣恢復工程,“部分做法在國外已有嘗試,隨着研究與保護工作的深入,我對大洲島金絲燕種羣恢復充滿信心。”

科研工作者們還將目光投向大洲島山嶺上的植被、海中的珊瑚與海草——繁榮多樣的生態系統,才是金絲燕安心繁衍的美麗家園。

近年來,海南省林業局加大了對大洲島的保護力度。2020年6月至7月,大洲島保護區邀請專業監測機構,對區域海洋生態系統進行了全方位的監測調查,初步摸清大洲島“生態家底”。結果顯示,大洲島區域海水水質、海洋沉積物總體呈優良水平,珊瑚覆蓋率為18.56%,海底植被覆蓋率達95%以上,海洋生態環境質量良好,生態羣落結構較為穩定。

“這一調查結果為我們後續對大洲島開展整體保護、系統修復、綜合治理等工作提供了科學依據。”崔敏介紹,此前省林業局等部門已委託省海洋與漁業科學院編制大洲島保護區綜合整治修復項目實施方案,並啓動海島整治工程和海底珊瑚生態修復工程,以期儘早建立健全以金絲燕為核心的海島生態保護長效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