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
無論春夏,為哈爾濱這座城破曉的,不是日頭,而是大地上的生靈——這是遲子建長篇新作《煙火漫卷》中要講述的故事。每個作家都在作品中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文學地理座標,“哈爾濱”是遲子建筆下繼“北極村”之後第二個精神家園。
遲子建出生於漠河北極村,聽上去就是一個適合作家的地方:神秘、清冷。大概因為身處北極村,方向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遲子建在哈爾濱第一次搬家時,朋友們幫她搬完,大家一起喝了點兒小酒,喝完她就找不到家了。30年前還沒有手機,遲子建跑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問一個幫她搬家的朋友,“我家在哪裏”;朋友也是她同道中人,“你家在一個綠色的垃圾桶旁邊”。
遲子建在北極村長大,17歲求學才離開大興安嶺到了山外,1990年來到哈爾濱,從此在這座城市生活至今。初到哈爾濱,她的寫作與這座城市沒有什麼關聯,只是它的居民,更像是個過客,她傾情寫的還是心心念唸的故鄉。
慢慢地,當她瞭解了這座城市的歷史、文化、風俗,感情在升温,也就有了表達的慾望。從早期的《偽滿洲國》,到後來的《黃雞白酒》《起舞》《白雪烏鴉》《晚安玫瑰》,再到這部《煙火漫卷》。
在完成《羣山之巔》後,遲子建便有了《煙火漫卷》的創作計劃。
2019年4月正式動筆,寫完開頭兩章,因為訪歐而中斷了一段時間。然而,在遠離哈爾濱的旅途中,小説中的人和事反而更加洗練鮮明。在異國他鄉的街頭,遲子建也能找到哈爾濱的影子;而當她真正回到哈爾濱,這座城市重新帶給她愉悦和安寧。
對城市的聚焦,是遲子建在《煙火漫卷》中的一個重要轉變。將城市生活作為小説的焦點,對她來説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沒有一個人會説,你在一個地方生活了多年以後,一定有責任和義務寫這個地方。但是我覺得每個作家要遵從自己的內心,當你覺得一個題材培養成熟以後,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都可以從容駕馭它”。
寫作期間,寫累了,遲子建就會停一兩天,乘公交車或者地鐵,在城區間穿行。她起大早去觀察醫院門診掛號處排隊的人們,到凌晨的哈達果蔬批發市場去看交易情況,去夜市吃小吃,到花市看花,去舊貨市場瞭解哪些老器物受歡迎,當然,還去新聞電影院看二人轉,到老會堂音樂廳欣賞演出……凡是作品裏涉及的地方,哪怕是一筆帶過,她都要去觸摸一下它的門——人世間最盛的煙火,可以説全在作品裏了。
遲子建:“我喜歡煙火人間的感覺,雖然這些東西未必一定寫到我小説當中,但是我不經意這樣走過的時候,就感染了這種人間煙火氣。”
我們也許無法親見北方冰雪都市的黎明黃昏,漫卷城市的,不止煙火,還有無數散發着蓬勃生氣的生命。
在《煙火漫卷》中,生活在哈爾濱的人物,每一個都自有來處,又往歸處。但無論是已經融為歷史背影的猶太人謝普蓮娜、俄裔工程師伊格納維奇、日本戰俘、民間畫師,還是沉跡於普通人生活的劉建國、於大衞、黃娥、翁子安,在經歷了生命傷痛之後,仍然“在哈爾濱共同迎來早晨、送別夜晚”。
有讀者問,書中有沒有外賣小哥這樣的普通人?遲子建回答:“上部‘誰來署名的早晨’中,誰起得更早、早於日出之前的人,其中就有外賣員。這就是我們生活當中最應該關注的、最濕潤的人間煙火。我們每一個作家、每一個羣體,跟他們休慼相關。”
而朋友們眼中的遲子建是什麼樣的?
上世紀80年代,李敬澤剛從北大畢業,是《小説選刊》的一個年輕編輯,作為一個滿懷驚喜的讀者,給當時出版了《北極村童話》的遲子建寫信,抬頭是“遲子建同志”。30多年過去了,李敬澤覺得遲子建身上有一直不變的東西,“那種温暖、明亮,對人依然懷着一種天真的眼光”。
格非認識遲子建35年,是那種“隨時可以抓起電話分享讀書心得、甚至人生看法”的朋友。格非印象最深的是遲子建每次給他打電話,聲音都十分爽朗,“把我耳膜都要震下來”。
蘇童説:“大約沒有一個作家會像遲子建一樣歷經20多年的創作而容顏不改,始終保持着一種均勻的創作節奏,一種穩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字品格。每年春天,我們聽不見遙遠的黑龍江上冰雪融化的聲音,但我們總是能準時聽見遲子建的腳步。”
遲子建説:“尤其我經歷過個人的創痛以後,我覺得命運可以讓兩個特別相愛的人離散,可是命運不會讓你和你的筆分離。只要我有呼吸,這支筆會陪伴我一直走下去,是它滋養了我。我希望有一天,這支筆陪伴着我,和我的白髮一樣,能讓我的作品,真正經過歲月的洗禮以後,能夠閃光。”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