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未來十年的旅遊丨時代懷舊者

由 回秀蘭 發佈於 休閒

目錄

懷舊旅遊從來都是最好的跨越時空的方式之一。

早在上一個十年裏,古鎮旅遊就是這樣一種跨越時空的方式。古香古色的鎮子能夠帶給人以穿越舊時光的錯覺,這種錯覺能夠激發出對於過去生活的美好想象,能夠讓人在短暫的時間段中,體驗到穿越時空的別樣生活,從而進一步刺激消費慾望。這是符合“80後”的“觸景生情”的懷舊方式,但“Z世代”似乎並不太買賬。有數據顯示,到烏鎮旅遊的遊客中,25~44歲的遊客,即“80後”至“95前”的“千禧一代”佔70%;而這個數據到了15~24歲的“Z世代”,只有20%。


情緒原點的缺失,讓“Z世代”的懷舊方式顯得更加的隨機:相較於“80後”“哆啦A夢的抽屜”那樣能直接通向確定時間座標的旅行方式,“Z世代”的時空旅行,更像是“蟻人的量子態戰鬥服”——先進入量子空間,然後憑藉本能意識隨機選擇一個出口。若想定向傳送,則需要像《復仇者聯盟4》中所展現的那樣:額外構建複雜的時空通道。

也就是説,當“Z世代”在自己的青春中雕刻舊時光時,他們的選擇是極度隨機的;但若想實現對他們的定向牽引,則需要額外構建一個能夠連通現實與舊時光的“通道”。這個通道不僅代表在“Z世代”隨機的懷舊潮流喜好下的某種共的特性,也代表站在旅遊地的視角對“Z世代”的懷舊需求進行的精準解讀。


“Z世代”是濾鏡化的一代,濾鏡之於他們就如同空氣——存在時習以為常,缺少了便無法生存。

這並不是誇大其詞,而是時代賦予“Z世代”的最基本特徵。從2010年的iPhone4開始,智能手機成了新的通信工具,屏幕變得越來越大,社交方式也從單純的文字轉向了圖片,而在隨後的十年裏,Ins、美圖秀秀更是不遺餘力地為當代年輕人上了重要的一堂審美課——“顏值即正義”。這句話的殺傷力並不在於“美的會受到格外青睞”,而在於它未説出口的否定判斷,“不美的理應遭到唾棄”。

“Z世代”的濾鏡化審美習慣,就是在這樣的時代壓力下形成的。“濾鏡化的審美習慣”有以下兩個最顯著的特徵:

首先,濾鏡化的審美習慣並不是指審美品位,而是指當真實和美之間存在分歧的時候,他們寧願接受被修飾過的美,也不願意接受有瑕疵的真實。正是這樣的習慣,使能讓“Z世代”買單的舊時光,一定是被濾鏡處理過的“高光片段”。他們嚮往民國時代的風情,因此當武漢知音號郵輪推出以民國時期為背景、以大漢口長江文化為核心的同名實景體驗劇《知音號》時,會為之瘋狂買單;他們痴迷於宋代文人雅士的生活美學,所以提煉了“燒香、點茶、掛畫、插花”這四般閒事;他們會嚮往《詩經》中描述的唯美意境,所以西安市灃濱水鎮的“詩經裏”的“反寫生”手法最能引起他們的共鳴——“反寫生”,是指將詩文中描繪的意境通過景觀設計重新表達出來,使原本只是文字傳播的意象有了具體的畫面。


其次,濾鏡化的審美習慣也並非不注重真實。“濾鏡化”和“虛構”的本質區別就在於真實性。真實性是可以被明確感知的時空座標。可以這樣理解:“Z世代”的濾鏡化審美習慣,追求的是一種“讓真實更加靠近美”的加工過程,或者更精緻的真實。

所以,千篇一律的古鎮沒有辦法給“Z世代”傳遞“真實感”,而只有對特定時空座標的精緻還原,才能夠讓他們感知到精緻的真實。英國伯明翰的黑鄉生活博物館就是精緻還原了維多利亞時期的工業小鎮。BBC稱,如果你想體驗那段歷史,又不想沾染噪聲、煙霧和粉塵,那麼去“黑鄉博物館”參觀是最好的選擇。

過濾掉噪聲、煙霧和粉塵,你所看到的黑鄉不再是狄更斯筆下充滿了危險和骯髒的工廠和煤礦,而是被精心裝飾在工業革命標誌性符號下的典型英國小鎮。這裏呈現給你的是那個時代所有美的生活細節:看起來老舊,其實卻色彩明快和諧的典型英式紅磚排房;雖然是真的馬車行駛,卻看不到糞便、聞不到異味的街道;由專業演員穿着傳統服飾扮演的車伕、教師、家庭主婦等各種身份的小鎮居民,他們的臉上沒有工業區的憔悴疲憊,有的是好客的熱情和明媚的笑容。這就是“Z世代”喜聞樂見的“真實感”,是以剝離不愉悦的部分真實要素來修正出的精緻“濾鏡空間”。

從某種意義上説,濾鏡化的舊時光完全就是一個頂流網紅的標準:既擁有以真實的時空座標明確的內容話題,又同時具備精緻的“妝容”下過硬的顏值,可謂內外兼修。

參與和參演的最大區別又在於“等待安排”和“自我生產”,就如同食客與廚師的關係,食客只能被動等待廚師奉上的菜餚,是否可口也只能“聽天由命”,而廚師卻能夠自己決定菜餚的口味。

很顯然,“Z世代”更加適合“自我生產”的懷舊方式。這很好理解:無論是父母輩的自我懷舊,還是“80後”的觸景生情,都存在情緒原點,是跨越時間的真實情感交流;唯獨“Z世代”的懷舊,潮流驅動下的懷舊更像是一次創新的嘗試。如果讓“Z世代”走馬觀花般地做觀眾,他們是不會為“無法做主角”的懷舊買單的。

那麼,一段時空交錯的舊時光,“Z世代”希望的是怎樣的登台亮相呢?

古鎮中隨意買所謂的古法釀製的米酒,顯然還不能算是參演;非得是穿着漢服,又遇同樣穿着漢服的夥伴,大家臨窗對酌,宛若日日如此。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們才能感受到來自兩千多年前的共鳴,才能將這雖然被“濾鏡化”的舊時光真實地寫進自己的人生。

浙江省新西塘的漢服文化節,就為他們搭建了這樣的舞台。在為期四天的活動中,你可以寫紅箋、放河燈,戴着面具衝上“漢服相親大會”的舞台搶親,站在石橋上看四大美女同乘烏篷船向你行禮。不過融入這裏,需要懂一點入門規矩:比如,入園時要實名登記——這表明,你並不是來湊熱鬧,而是對身上的漢服有發自內心的自豪感;比如進了園子,人們需要自稱“袍子”,互稱“同袍”;比如身上的漢服必須正統——要分得清“襦裙”“深衣”,要“上衣下裳”,要辨別得出“穿山”還是“穿正”——主辦方在分批發放免費門票時,也明令“謝絕影樓裝、山寨漢服,一經發現,有權取消其免費進入西塘景區的資格”。

立了規矩後,新西塘一躍成了漢服迷們熱捧的聖地——儘管離此不遠的老西塘才是擁有古建築的古鎮原址。2018年漢服文化週期間,穿漢服登記入園的遊客量達到4.6萬人次,遊客量17.3萬人次;2019年,相關活動更是吸引超10.8萬人次參與,遊客量達22.5萬人次。

事實上,新西塘擁有的只是一片古風建築羣營造出的環境氛圍,任何一個與新西塘類似的古鎮,都可以作為漢服節的舉辦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新西塘的成功説明了一個很重要的趨勢:新西塘更需要漢服,漢服卻未必需要新西塘;舞台更依賴演員,演員卻未必只有一個舞台可選。

當“Z世代”參演舊時光時,旅行的本質由個體行為已經變成羣體狂歡,人羣與旅遊地的關係發生了本質的變化,演員更加在意與其他演員的互動,對於舞台本身的關注反而沒那麼高。換句話説,旅遊地從給食客做飯的廚師,變成為廚師準備食材的助手。那麼,旅遊地如何成為一個讓“廚師”萬般依賴,不可或缺的“助手”呢?這並不一定要求“助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只需要一兩點深得“廚師”的賞識。

換言之,旅遊地做懷舊旅遊時,並不需要為這些懷舊者準備得太周全,只需要成為一個能夠吸引懷舊者聚集的“錨點”。這個“錨點”不需要多麼宏大的場面,可以是重大歷史事件或源頭,也可以是標誌性建築,甚至可以像新西塘一樣只是一種環境氛圍。“錨點”存在的意義,就是為這羣“自嗨”的懷舊者提供一個溝通舊時光的媒介。

這是“錨點”比普通場地多出來的唯一價值,卻是必不可少的價值:假如新西蘭城市納皮爾沒有保存完好的111座20世紀30年代的裝飾藝術風格建築,那麼每年一度的裝飾藝術節狂歡節的吸引力一定會大打折扣,會顯得可有可無;如果紐約總督島沒有“爵士樂之都”的稱號,那麼爵士時代草坪派對(JazzAge Lawn Party)可能會選擇更能激發爵士迷懷舊情緒的爵士樂起源之地——美國南部港口城市新奧爾良;如果拿破崙當初沒有選擇決戰滑鐵盧,那麼如今的比利時滑鐵盧鎮,也就不會每年迎來無數拿破崙的粉絲親身參演再現滑鐵盧戰役的戲劇——這場戲劇可以視為滑鐵盧戰役的覆盤,拿破崙的粉絲們通過親身參演,體味心中的英雄當年的戰場悲歌。

對於“Z世代”來説,當他們依託一個連接古今的“錨點”參演舊時光時,就意味着正在認真地將舊時光寫進自己的真實人生,讓自己在有限的生命中獲得一段跨越時間的舊時光體驗。

如果濾鏡是基於審美的共鳴,參演是依託“錨點”的重塑,那麼對話就是找尋活着的傳奇。

這種事情幾乎算得上是“Z世代”最愛乾的。他們的懷舊本就是追求新潮的表現,而尋找舊時光中活着的傳奇,從格調上就足夠高。那些活着的傳奇能夠抵禦時光的侵襲,一定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和豐富的時代印記。這些更是年輕人找尋舊時光中的美好的優質土壤。

只不過,這樣的事物也有自己獨特的語言體系——就像老學究面對晚輩的請教時,或多或少會拿拿架子一樣,這種活着的傳奇並非輕易能夠與之對話,而是需要被進行恰當的解讀,它們才會重新煥發出沉澱在歲月中的光彩。

《國家寶藏》的走紅充分説明了這個道理。冷冰冰的文物通過“國寶守護人”的講解以及精心設計的舞台演繹,將其藴含的歷史、文化、技藝、典故毫無保留展現在世人的眼前。001號講解員張國立曾在舞台上説過,這個節目的初衷就是希望讓國寶“活”過來。

以楊玉環的香囊為例:放在陝西曆史博物館,它就只是18件國寶級文物之一;而在《國家寶藏》的舞台上,經過演員馬蘇的演繹,全國人民不但記住了“肌膚已壞,而香囊猶在”的傳奇典故,也彷彿看到了名列“四大美女”之一的楊玉環的明豔妝容,更知道了這個香囊居然是個高科技產品,其重力原理在近現代廣泛應用於航空、航海領域。最重要的是,經過舞台的演繹,小小的香囊傳遞出大唐盛世的輝煌與衰落,那些淹沒在歷史塵埃中的細節被一點一點重新拾起。

所以,真正讓那些老物件“活”過來的,是那些能夠解讀它的人;而“Z世代”對話舊時光,就是要找到能夠共話舊時光的人。金澤市作為日本北陸地區超人氣的觀光打卡地,正是憑藉三種不同的人與前來打卡的遊客進行舊時光的對話。由此,也建立起自身“傳奇”的旅遊地位。金澤市人口只有46萬(具體是466414,截至2016年11月),但是每年可以吸引800萬國內外遊客前來觀光。

第一種,“人間國寶”。他們是“Z世代”對話舊時光中最核心的人。“人間國寶”在日本專指那些具有絕活手藝的民間匠人。金澤作為日本的一個老城市,號稱日本的“金箔之都”。金箔手藝傳承了千年,擁有一批堪稱“人間國寶”的老手藝人。有了這些老手藝人坐鎮,遊客在觀摩的同時,還可以在他們的指導下,親手製作傳統工藝品。這些“人間國寶”承載着文化內涵的傳承,是“Z世代”直接連通舊時光的橋樑。

第二種,“濾鏡”製作人。他們負責將舊時光活化,滿足“Z世代”的審美共鳴。為了吸引年輕人,金澤市把“金箔”提煉成城市的符號,在城市的各個生活斷面都融入了“金”的元素:吃,有金箔冰激凌和金箔料理;住,有鋪滿金箔的黃金屋;行,有貼金的金箔列車……趕上節日更是張燈結“金”,每一處濾鏡都時尚不做作,以期能與年輕人的潮流審美產生共鳴。

第三種,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類人,即“生活羣演”。他們負責讓這段舊時光真實可信,能夠毫無違和感地寫進“Z世代”的人生。金澤的魅力就在於它不是一個景區,而是一座原汁原味的日本老城。在這座城市裏,演員即居民,居民即演員。金澤居民一出生就在這座鑲滿金箔的“濾鏡城市”中,成了金澤永不落幕的生活羣演。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才讓這座城市的煙火氣也融合進這段舊時光,比景區更多了一絲温情,也為“Z世代”這段與舊時光的對話畫上夢想成真的句號。

總之,未來十年,“Z世代”將會是懷舊旅遊市場的重要增量,也會是最具辨識度的人羣。他們樂於用買單的方式為舊時光點贊,但也更加註重自身的社交需求——無論是濾鏡化、舞台化,還是傳奇化,“Z世代”懷舊的本質,都是基於社交屬性的潮流化選擇,即挖掘舊時光的潮流化元素,比單純地聚焦旅遊地打造更加重要。

這是一個本質的轉變。懷舊旅遊的重心從“旅遊地”向“旅遊者”傾斜,旅遊者的需求不再只是簡單的目的性和功能性的滿足。對於“Z世代”的懷舊旅遊需求而言,他們將懷舊作為一種“商品”而不是“情緒”。這就使他們對於“舊時光”有挑剔但又羣體化的審美要求。

因此,面對這些時代懷舊者,旅遊地的開發者只有懂得青春版的舊時光,才能贏得未來的新機遇。

華高萊斯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出處及作者姓名和作品名稱。不得擅自修改、歪曲或篡改,侵權必究。我們尊重原創,也注重分享。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圖片影像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繫,我們將第一時間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