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每個週末,我都會從鄰縣回到故鄉沙縣,待上兩天。如果你看到我在故鄉行走、拍攝,或者站在某個地方發呆,那一定是我正在與故鄉互相打量、竊竊私語。
我的祖先選擇了沙縣,在此撒下一顆種子,落地、生根、發芽,長成枝繁葉茂的樹。我的曾祖父有一套江南式的別院,裏面有花園、池塘以及菜地。早在三十年前,祖父舊居拆遷,正好就在如今濱河路和建國路的交會點。
我隱隱記得,那時的路面由小石板磚鋪成,只有現在的一半寬。兩旁是木質自建房,祖父家對面是糧站,旁邊是沿河的小水門。每年端午前後,賽龍舟的劃手從小水門入河,河岸邊聚集着黑壓壓的人羣,連沿街叫賣的商販也挑着擔子,停下來圍觀。擔子一頭是木製灶台,依靠炭盆加熱。另一頭挑着矮櫃,櫃面擺放調料,下面兩三個抽屜,盛着未入鍋的扁肉、麪條等食材。這就是沙縣小吃在城區最早的經營方式。誰也沒有想到,這些不起眼的擔上之物,有朝一日竟會走向各地,甚至走出國門。
幾年前,兒子還小,我牽着他,兩人一高一低地在這裏散步。如今,兒子長高了,我喜歡將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走過通往濱河路的清水巷。與周邊的池尾巷、田公巷相比,清水巷更加寬闊明亮。有時,我也會帶他走走池尾巷,這是自然形成的小吃一條街,經營着沙縣最地道、品種繁多的小吃。四方桌一張挨一張,填滿巷口,桌子上盛着各種小吃的碟子、碗盆,吸引着遊人的目光。
田公巷,我們來的次數雖少,我卻最喜歡對兒子講述這裏的故事:
“巷頭有個修鞋攤,師傅原是鞋廠工人,手藝極好。他下崗後在這兒創業,生意一度紅火,大家修雙鞋子要排上好幾天……”
“你見過牆縫裏的芒萁嗎?侏羅紀時代就有的植物,至今依然生長在陰暗潮濕的林地角落。你喜歡的腕龍、雷龍、三角龍肯定記得它的滋味……你別摘它,我記得小時候曾在這躲避擦肩而過的自行車,幸好有芒萁,免我撞上鋒利的角石……”説着,我們踏上索橋,橫跨沙溪。
沙縣的沙溪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只有一座建於宋紹聖四年的木質橋樑連接南北,當地居民習慣稱之為“浮橋”。浮橋幾毀幾建,到父親兒時,橋面大約一米多寬,由兩塊木板並排鋪設,剛好供來往的行人擦肩而過。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東大橋、西大橋、索橋等陸續建成,取代了簡陋的浮橋。
我是看着索橋一天天建成的。最初,它只建有中間的橋墩,隨後在南北岸搭建工程台,吊裝鐵索、鋪設橋面、裝飾夜景。索橋中間有觀景台,火箭造型,十分新奇。索橋通車的時候,正是我升小學四年級的那個暑假。那天,我趴在窗邊聽聞一串長達五分鐘的鞭炮聲,又見幾十輛戴着紅花的小轎車排成了上百米的長隊,像迎親的隊伍,從北至南,緩緩通行,熱鬧極了。此後,索橋正式承擔起連接南北兩岸的使命。
那個夏天,索橋成了縣城居民散步納涼的最佳去處。有一天,我正在橋上漫步,享受拂面的清風,意外發現滿載貨物的小型貨車從橋上經過時,橋面在微微地顫抖。小小年紀的我擔憂超載通行會影響橋樑的壽命,帶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竟然給當時的縣委領導寫信提建議!沒想到的是,這個建議竟然被採納——橋的兩端多了四個鐵柱加固!後來,這座橋不斷拓寬改造,在緊靠舊橋的下游新建同橋型的索橋,新舊兩橋在中間相連,實現了雙向通行。
如今,我和兒子走在沙溪南岸、鳳凰山旁,夕陽退於淘金山之巔,構成一道悠遠深邃的風景。如爍金歲月,又似斑斕年華。眼前的一切,勾起了我對於生活的無限思緒:街在變長,橋在變寬,城市在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