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篇題為《我潛伏上海“名媛”羣,做了半個月的名媛觀察者》的文章走紅網絡。文中極為生動地描寫了一些年輕女性用“拼多多”的“拼”方式攀附所謂的“名媛”生活,如“拼”豪華酒店的昂貴下午茶等等。文章引發輿論對於所謂“偽浮華”和“裝富產業鏈”的羣嘲,已經成為一種潮流,甚至引起了幾家豪華酒店的嚴肅回應,稱這種“拼”並不存在云云。
文章背後所反映出的現象,實際上早前已成為網絡話題。熱播電視劇《三十而已》中童瑤扮演的顧佳這個小有成就的中產女性就試圖打入貴婦的圈子,最後當然也是無趣的徒勞。“名媛”一文與《三十而已》裏的情節投射出的其實是同樣的一種社會現象,一些中等收入年輕人,常被表現為女性(當然以性別作區分顯然並不恰當,這種狀況的存在實際與性別並無關聯),對於自身日常生活感到不滿,希望找到某種更為高級的生活方式,豔羨和模仿某種所謂“上流社會”或貴族式的生活。
這類“灰姑娘”故事的原型在19世紀以來的西方小説中較為常見,也一直在西方的流行文化中有所展現。是中等收入逐漸普泛化的過程中,中產化生活已經成為社會的基本現實常態之後,一些中等收入年輕人對於擁有相對較多財富的“上流社會”的渴慕和攀附。在市場經濟形成之後,西方的財富階層沿襲了傳統社會中“貴族”階層的很多趣味和精神狀況,把上述這些作為區隔社會的標誌,並在不斷延伸和變化中,部分演變為某種炫耀性的消費,成為一種植根於“物質性”,卻又以生活方式和品味出現的形態。“假名媛”現象當然不能與之作簡單的類比,但也可以從這個側面來思考。
這是中等收入者本身複雜性的體現。中產生活一方面温飽有餘,基本的生活保障已經沒有問題,另一方面仍然要面對朝九晚五的平淡生活,相對較大的生活壓力和負擔,以及上升的空間和路徑不足所引發的焦慮和苦悶等等。由此就會產生對於更富有階層生活方式的渴慕。其所渴慕的並不是過去讓人鄙薄的簡單爆發式炫富,而是一種所謂的“生活品味”。這種生活品味也是消費社會時尚文化所着力渲染的,所謂“高淨值”“財富自由”人羣所擁有的。而互聯網等新興產業更為一些年輕人創造了快速積累財富的機遇。大量的對於這種生活方式的趣味渲染,讓一些人感受到一種社會氛圍,從而對於財富所展現出的實現某種昂貴趣味品味的價值感到羨慕。這種羨慕往往是對於某個隱秘的,自己難以進入的“圈子”的羨慕。它一方面需要財富的支撐,另一方面也試圖營造所謂“高雅”的品味和生活氛圍。那種背後堅硬的“物質性”往往並不是直接呈現的,而是經過了“高雅”或“品味”的裝飾。
在這種氛圍中,一些年輕人容易用“拼”的方式模仿或攀附這種生活。這一方面是他們想象的投射,一方面也讓他們獲得某種心理上的滿足;一方面似乎是可望不可及,一方面卻又通過省錢的“拼”觸及或分享某種浮華。我們也看到,“假名媛”現象所引起的轟動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人們鄙薄“假名媛”的攀附及對於浮華的傾慕,但另一方面,對於真正有財富的人、“真名媛”也存在某種複雜心態。
社會當然需要更為健康的價值觀,攀附心理及對浮華的渴望,在任何社會都不是理想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社會輿論當然需要給予批評,倡導更為正當、理想和健康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同時,社會也應該正視中等收入年輕人事業上完成不足,生活上實現不足的現實苦惱和問題,看到這其間所投射的複雜文化和心理因素,對此有更為深入的理解和認知。(作者是北京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