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德周|| 秋來俺場院
秋來俺場院
◎綦德周
忽然,一陣秋風撫摸了我的額頭,涼滋滋的,大腦頓時清醒了許多,接着,思緒微微展開。
秋天接過了夏季的“接力棒”悄無痕跡地來到了俺的場院。她來得有些突然,大娘嬸子們嗔怪她把自己攪了個措手不及。
膠東半島的氣候四季分明,立了秋,北風溜。飽受酷夏折磨的人家終於有了盼頭,晚飯過後,四鄰八舍的大人們便一手抱着麥秸草墊,一手拿着蒲扇,領着孩子急匆匆地來到偌大的場院。那時的農家哪裏有空調、風扇?所以,夜幕的降臨,生產隊裏寬敞的大場院便成了納涼的好去處。
村裏有四個生產小隊,每個小隊都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場院。這時的場院,因為麥收過去不久,還比較平整。場院周邊三十公分高的圍牆是用麥秸泥巴塗抹的,或許是打場漏下麥粒的緣故,經小雨的澆淋,圍牆腳下竄出了稀稀拉拉嫩綠的麥苗,幾隻剛出窩的小麻雀圍着它在嘰嘰喳喳覓食。在東北角,六個圓溜溜金黃色的麥穰垛,端坐穩立。你看吧,天一擦黑,這裏就熱鬧起來。如果你來得晚些,放眼望去,大場院裏早有不少人,有的躺在草墊上,有的坐着馬紮、草墩、小凳子。成年人在談天説地,東拉西扯;孩子們則扮成小兔在捉迷藏。不知誰為了驅蚊在場院的北面點起了幾個大蒲棒,雖看不到煙霧繚繞,卻能聞到一股股清香,這股香氣直至夜深人空。
就是這個大場院,忽然有一天讓“秋”這個不見影的來客打亂了人們納涼休閒的秩序。
秋來了。她提着幾大筐子豇豆,輕盈地走來。我們這裏土地鹽鹼地多,好地少,所以良田就顯得特別嬌貴,地埂也捨不得浪費,隊長讓人們把那些寬大的地埂上種上豇豆。豇豆,屬於小雜糧,營養豐富,可製作多種食物,尤其熬湯,火候到時,入口慢嚼,馨香綿延,特受農家喜愛。那些年,家家户户都能分上幾十斤。豇豆的果莢跟芸豆相似,略微偏細。這時,秋散發着芳香喜悦地把幾筐豇豆散發在大場院的一角,長的,短的;粗的,細的;綠的,黃的,紫紅的;厚薄不一鋪灑着,真像畫家筆下那幅栩栩如生的豐收小品。大場院頓時有了靈氣、朝氣和生機。
大場院是幹什麼的?它不是一年四季都在用,但夏秋兩季忙得很。它是作物一年收成的“檢閲台”,它是作物收穫展示的“競技台”,它是牽動農家飯碗豐盈的“晴雨表”。到了打場、揚場、曬場的時候,你會感受到大場院的“本事”,真是令人欽佩自豪了。有些作物收穫後,是需要脱“外衣”的,像玉米、大豆、小麥、綠豆等 等,都需要在這裏更衣淨身。然後,或是曬乾入庫準備交售愛國糧,或是分配到農户。
秋來了。它率自己的子孫用榆木扁擔挑着紅紅高粱的果實,興沖沖地走進大場院。收穫的高粱果實都用細細的高粱秸捆綁着,俺這裏都叫“胡秫頭”,整齊地擺放在場院的東部,從東向西一列列排列,看上去真像是古代擺的什麼陣勢。看場院的大伯説:“這樣橫成行、縱成列擺放,透風好,幹得快。”沒想到,曬個糧食還有這麼多説道,看來,民間的智慧是無處不在。當時,高粱在俺這裏不是主要作物,但它的秸稈有一項重要用途,農家蓋新房壘屋壩是必須的。因為它長得又高又直,外皮又硬耐腐爛,確是首選建房材料。為此,高粱的產量雖説不是很高,但每年生產隊總是要種上十畝八畝的。
秋來了。這是中秋時節,甜甜酥香的月餅早已擺上了農家的供桌。秋毫不在意供桌上的月餅是不是老五仁的,卻趕着馬車拉着金黃色的玉米十分風光地進入大場院。按場院主人的吩咐,一車車玉米卸在大場院的寬敞地方,這要等晚上讓社員都來剝玉米。剝玉米就是給玉米棒脱去外皮,然後,晾曬脱粒入庫。也或者玉米棒帶着外皮直接分給農家,這種形式最受家家户户歡迎。原因是,各家自己剝玉米可以把玉米皮分級挑出來再加工草製品。這玉米皮在當地農家可是視為“寶貝”的,許多草製品的主要原料就是玉米皮。剝玉米那場面很有趣,十幾人圍着一堆玉米,竊竊私語:什麼時候能吃上白饅頭?什麼時候能買上輛“金鹿”自行車和“上海”手錶?這邊話語剛落,東邊那夥人不知是誰大聲地問:“都説以後咱們能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能是真的?”大人們不言語,有個上初中的小男孩拍着頭説:“一定能。”這三個字傳進剝玉米的男女老少耳朵裏,心裏頓時熱乎乎地。沒曾想,兩個年輪剛過,就應驗了小男孩的話。
秋來了。秋這次把馬車換成了老牛車。從速度上講,牛車慢一些,慢車可以更好地保護所運載的物品。走在前頭的黃牛車是見過世面的“老把頭”,拉着一車紅紅的大地瓜,步履穩健地來到大場院。地瓜卸車那是需要仔細、細心的,不能太莽撞,地瓜卸車把外皮損壞就不好儲存了。“場院頭”老伯過來了,他建議用抬筐輕輕地一筐筐抬下來,再挑揀分類,把最好的地瓜留作當地瓜種,存放在地瓜窖,明年在“迴路火炕”上育苗。挑選下來的地瓜,就立即分到了農家。各户一部分留着冬天吃,一部分切成地瓜幹。地瓜幹也是有很多作用的,既可磨成麪粉,又可以換酒。當時,糧食作物農家儲存最多的當屬地瓜幹。
秋風悄悄吹過,秋雨緩緩下過,秋霜靜靜初露。
一天天過去,天氣逐漸轉涼,此已是晚秋。
秋仍然繼續走來。秋這次又換了一種運輸工具,小推車。小推車大梁兩邊捆綁着兩個鼓囊囊的大棉花包,足有三百多斤。棉花,是我們這裏的主要經濟作物,它適宜在我們這裏改造的鹽鹼地裏生長。到了收穫季節,老少婦女都來拾(收)棉花。有的揹着挎包,有的提着筐,有的繫着圍包······因為拾棉花是個細緻活,一上午一個婦女也就拾八九十斤。到了午晌,把拾的棉花彙集在大花包裏,再裝在小推車上運回來。這時,大場院裏已經鋪好了高粱秸箔(高粱秸編制的墊子),足有半個籃球場大,小推車把棉花卸在上面,薄薄的,白白的,絨絨的,如同棉被子。等曬上它三天,就可以把它送到附近的棉油廠。棉花,那幾年是我們生產小隊的主要經濟收入之一,好年份,棉花種得多,收入好,年底小隊開支(按工分分錢)社員就能多得點。誰家能分到一百元,那可真就是“富裕户了”。
好一個秋!你不光送來了清涼,還送來了豐收,送來了農家的希望!
轉眼,到了秋冬之交。大場院託秋給冬捎話:過些日子,讓冬把那些蘿蔔、白菜給送回來!
(編輯:高一平)
作者簡介
綦德周,漢族。大本學歷,新聞記者,高級職稱。市首屆“十佳記者”,省、青島市優秀新聞工作者,中國書畫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新聞美術家協會會員,平度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煙台市散文學會會員。曾供職于山東省平度市委宣傳部、市廣播電視台,任職平度市廣播電視局副局長、廣播電視台副台長。1981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千餘作品在中央、省、市媒體發表,獲獎作品百餘件。《砂石,閃着燦爛的光華》被選入《中國優秀報告文學選》,《一片深情潤心扉》獲人民日報徵文二等獎,《嶄新的跨越》獲《人民日報·海外版》報告文學徵文三等獎,《沸騰的熱土》(報告文學)獲中華新聞工作者協會、廣播電視學會、中華全國農民報協會聯辦的“中華大地之光”徵文三等獎。文學作品散見於《人民日報》《中國勞動保障報》《首都文學》《青島文學》《農村大眾》《財經日報》《齊魯壹點》《清荷文苑》等媒體,作品集《歲月遠歌》印證着自己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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