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思與想象|門外彈樂

文/梅明蕾(媒體人,愛樂者,讀寫駁雜,多憑興致。)

最近自駕遊歷,印象深的有黃河壺口瀑布。雖然早已慕名前來打過卡,但再見那澎湃洶湧晝夜不息的滔滔巨浪,總免不了折服於大自然造物的偉力且生出無窮想象。我等幾個朋友站在這著名的景點前不約而同地“武斷”,當年作者在寫下《黃河大合唱》前,一定來過這裏,或者説,這部偉大作品的關鍵靈感,沒準就來自這天上而來的黃河之水。

當然,我手頭並無確鑿的事實來證明這一點,但這推斷至少在邏輯上應説得過去。想當年作者所在的延安離壺口這樣近,壺口瀑布又如此雄奇動人,抗日救亡情勢危重,偉大詞作家和作曲家的想象力何其豐富。事後再聽“黃河船伕曲”“保衞黃河”等樂章,簡直就是音樂對自然的直接投射。雨果説,比陸地更廣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廣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廣闊的是人的胸懷。我要説,比人的胸懷更廣闊的是人的想象。想象的空間無遠弗屆。沒有想象,便不會產生智人這個物種。

眾所周知,《黃河大合唱》後來又改編為鋼琴協奏曲《黃河》。以我之見,就“黃河”這個題材,即便表現力超強如鋼琴,還是不及人聲來得直接、震撼、感人。但鋼協也有自己的特點,相對人聲,無詞的鋼協雖有“黃河”的提示,畢竟更加抽象。抽象的不足,是指涉不明朗;抽象的強項,是可拓展人的想象空間。你眼前既可浮現出呼號前行的黃河船伕,也可想象百萬雄兵的進發,如此等等,前提是聽眾也得有一定想象力。所以音樂作品有無標題,或是各有長短。

所有的藝術都離不開想象,最抽象的音樂尤其如此。音樂史上最偉大恢宏的樂章,起先多是由一兩個極其簡單的動機然後通過想象發展而成。戀人的一個眼神或一個微笑,深秋的林中一片樹葉飄然而下,一隊威武的人馬疾馳而過,教堂鐘聲的悠長迴響,尋常人見(聞)之無感,對作曲家而言,卻可能成為創作的靈感。有記載,法國作曲家柏遼茲創作《幻想交響曲》的靈感,源自他瘋狂愛上莎士比亞戲劇女演員哈莉葉特·康斯坦斯·史密遜。1894年著名指揮家彪羅逝世,馬勒前往參加葬禮,聽到教堂響起讚美詩“復活”,這便成為他寫作第二交響曲的靈光一現。貝多芬的第六交響曲被稱為對大自然的終極讚美詩,他在創作這部作品時曾在書信中表達了對大自然的熱愛,説“樹叢、花草和岩石,都能給人以共鳴”。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可靈感歸靈感,最終完成的音樂作品卻無法以此命名。西方經典音樂作品,絕大多數都未有標題,僅示以作品編號,或是因為作品內容豐富宏大,一個具體的標題難以囊括涵蓋。以貝多芬的作品為例,其第三、第五、第六交響曲所謂“英雄”“命運”“田園”的命名,其實都是後人根據作曲家有意無意間的提示所置。傳播最廣泛的貝五之所以被稱作“命運交響曲”,據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貝多芬的秘書在作曲家逝世後回憶道:他(貝多芬)指着(第五交響曲)第一樂章的開頭説,看,命運在敲門!加之眾所周知貝多芬的命運多舛,“命運交響曲”從此不脛而走。

所以音樂作品無標題,固然使之更抽象,但也提供了更豐富的作品詮釋空間,對提升聽眾對音樂的想象力和理解力大有裨益,對經典音樂“懂與非懂”的討論也更有説服力。

不過説起來,標題作品也不少,至少歌劇、舞劇都得有標題,《茶花女》《阿依達》《圖蘭朵》《天鵝湖》《葛培利亞》,不一而足。畢竟歌劇、舞劇有人物、有劇情,有鮮明的價值取向。短短的一兩個時辰裏,得讓受眾理解並感同身受,標題(劇名)起到了不可或缺的引導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如此,經典的歌劇、舞劇音樂也早就脱離人物、劇情和價值取向而獨立存在了,一些歌劇、舞劇的序曲現已成為交響音樂會最常演奏(唱)的曲目,一些歌劇的經典唱段甚至走向廣眾而變得耳熟能詳。這正是音樂的奇妙之處。

【編輯:賀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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